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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媚公卿》》 虽然不曾洗漱,头发依然是凌乱的,可随着陈容这么一笑,一坐,她的身上,便多了一份世家子弟才有的雍容,优雅,还有高贵自然,这种气派,在王谢子弟的眼中算不得什么,甚至可以说,还有着刻意。毕竟陈容的气质,是后天培养出的。
不过她现在面对的,是鲜卑胡人。
慕容恪打量审视着她,目露赞赏之情,面具下的双眼带着笑意,“当日陈氏阿容冲入我军当中,一身白衣,一骑当先,直到今日我那士卒还不时提起,便是我那些皇弟皇妹,也深为仰慕,恨不能一睹风采。说起来,那时女郎来去匆匆,慕容恪都不曾看得明白,今日特意请来,也算是续了前缘。”
他的声音低沉,娓娓如春风拂来,让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
这般声音,这般风度,怪不得建康那些贵族,明知鲜卑胡人杀我父老无数,还是忍不住要赞许。
“续了前缘”陈容轻笑,“恪小郎特意潜入南阳城中,掳我过来,便是为了续一续前缘”恪小郎是少女们对年轻将军慕容恪的爱称。陈容在这里唤出,带了几分轻佻。
她掩唇轻笑,明艳美丽的脸上,仿佛有阳光在跳跃,说不出的灿烂,和嘲讽。
“自然。”慕容恪清声一笑,挥了挥手,示意士卒们搬来酒肉,说道“听说阿容你与我的两个好友,冉闵和王弘都是关系匪浅我慕容恪可是胡人,能用简单的法子,就绝不会寻思复杂的”
这一下,陈容明白了。
他想用自己来引出王弘和冉闵
他定是在南阳城中布了人,一知道自己到了南阳城,便抽空下手胡人与晋人不同,晋人的贵族,绝对不会做出掳人妇小来要胁的事。
蛮夷就是蛮夷,纵使鲜卑贵族把晋人士大夫的那些派头学了个十足,可这来自骨子里的清高和自重,便怎么也学不到。
陈容虽然轻蔑于他,却不会愚蠢到去挑衅。她站了起来,淡淡说道“恪小郎请了贵客前来,那些礼数呢唤你的婢女过来为我洗漱吧。”
语气高高在上。
慕容恪却是不恼,他哈哈一笑,右手一挥,命令道“把女郎请入帐中,好生照顾了”
“是。”
回答他的,是几个汉人女子的声音。陈容回过头去。只见她的身后,站着四个低眉敛目的妇人,这些妇人个个面目佼好,举止娴静,衣履也是光华。可她们的眼神动作中有着僵硬紧张,还有着无法抹去的惶恐,分明是这些胡人掳来的汉女子。
瞟着她们时,陈容晃了晃,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完完全全清醒过来,才完完全全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落入了胡人手中了
她落入胡人手中了
苍天真真可笑,刚刚让她拥了田产,拥有了希望,这么一转眼便把她置于必死之地。
她竟然落入胡人手中了
一时之间,不远处士卒们的哄笑,此起彼伏的马嘶声,还有风吹树叶声,都在旋转着飘向远方
感觉到陈容的恍惚,慕容恪的嘴边浮起一抹笑来,他走到她身后,低沉的声音磁而温和,“阿容休要害怕,你是我的贵客。”顿了顿,他说道“想来过不了多久,你的冉郎或王郎,自会来接你回去。”
好听的声音飘入耳中,令是陈容慢慢清醒过来。
她笑了笑,挺直着腰背,也没有回头,“莫非恪小郎以为,我汉人的英雄也如你们胡人一样,会因为一个妇人而不顾大局”
她冷冷一笑,哧声说道“恪小郎这次是枉做了小人了”
说罢,她脚步一提,身姿曼妙中带着傲慢地向前走去。
几个汉人女子连忙筹拥着跟上。
陈容被众女领入了一个营帐中,这个营帐位于主帅营帐的旁边。当她经过时,四周不时有胡人士卒咧着嘴取笑,哄闹,指指点点。
一进入营帐,陈容便说道“为我洗漱吧。”
“是。”
几女忙碌起来,端的端水盆,拿的拿毛巾,铜镜。
陈容坐下,她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人,依然面如春花。
她的目光扫向头发,乌发如缎的秀发丛中,插着一支金钗望着它,陈容心神稍定。
几女上前为她洗漱梳理时,陈容蹙着柳眉,心思电转着。
她是个什么份量,想来这世间,没有人比她自己还清楚。冉闵那人,是断断不会为了她这么一个朝三暮四,不识好坏的妇人冒险的。至于王弘
陈容摇了摇头,恍惚地想道他一个琅琊王氏的天之娇子,怎么可能会冒这个险说来说去,自己不过是他偶尔动心,闲暇取乐的一个妇人罢了。真要上升到家国利益,生死性命的高度,她,什么也不是。
这世间,真正在乎她的,可能就只有平妪尚叟吧她的大兄在见到她时,也许会心痛她。不见了,便不会再想。
吸了一口气,陈容收起胡思乱想,咬牙忖道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媚公卿 第176章 你值得
王弘进入南阳城时,已是夜深。
他刚刚入房,一阵脚步声传来。
转眼间,一个声音惊道“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有的,只是一连串地跪地声。
王弘刚刚接过热毛巾,这时动作一滞。
他轻缓地放下毛巾,提步跨出房门。
房门外的院落里,跪了一地的汉子。
他们看到王弘走出,同时露出羞愧之色,伏地不起。
王弘的脚步一僵。
好一会,他才提步走上台阶。
望着这些人,他的声音低而轻飘,“出了什么事”
一个护卫以头点地,沉痛地说道“我等无能。陈氏阿容在进陈府后,不见了。”
“不见了”
王弘的笑容有点虚,有点白,他轻轻问道“不见了多久可有异常”
众护卫哪里听到他这么说过话当下头伏得更低了。
那护卫羞愧地说道“昨日申时初,没,没有异常。”
顿了顿,那护卫道“我等详审了留守陈府的仆人,也不见异常。”
没有异常,好生生一个人却不见了
王弘冷冷地盯着他们,好一会,他闭上双眼,徐徐说道“混入陈府掳人而去,很显然,这人早有准备。又能在你等眼皮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些人必定实力也不差。”
他说到这里,目光眺向远方,喃喃说道“早有准备,实力又不差,这样的人对付一个妇人,定不会是为了私仇,他们必是有所图想来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知道了。”
随他出入的众人,都是王家精锐,王弘的话一出,他们便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王弘又低头看向众人。
盯着他们,他轻轻地说道“你们,当真让我失望。”
声音轻而缓和。
可随着这话一出,十人伏地不起,汗如雨下一张张脸在这瞬间,变得又青又白,直到王弘转身离去,一个护卫才颤声说道“让郎君失望,实是不堪。若救不回光禄大夫,愿以死谢罪。”
他的声音不大,不是说给已经离去的王弘听,而是说给自己和伙伴听。
在他说出这话时,其余几个护卫也是同样的脸色,他们抿紧了唇,脸上现出决绝之色。
当天下午,王弘便知道陈容的下落了。
他的塌几前,摆着一封信,上面用优美的行书,清清楚楚地写着几句话,七郎风华,恪实慕之,请君妇人,只为与君相约谢城。侯君止于辛丑日,君若不至,君之妇人,恪愿玩赏之后供于红帐,以犒全军。慕容恪。红帐,也就是军妓所在的帐篷。
在王弘的身后,站着五人,几乎是王弘刚把信放下,他们便走上前来,拿起这信,一一传递。
五人看完,都是脸色大变。
一个中年幕僚上前一步来到王弘身后,沉声说道“郎君,万万不可理会。慕容恪这人擅阴谋,又是有备而来,郎君犯不着为一个妇人而冒险”
他的声音一落,另一个幕僚也走上前来。
他拱手说道“此言甚是。郎君,光禄大夫不过是个妇人,救与不救,于郎君声名无碍。”
第三个幕僚也叫道“正是,郎君万万不可中了他的激将之计。”
“郎君,光禄大夫不管如何,也只是一个妇人而已。”
“郎君万望三思,慕容恪不是易与之辈,他这是想置郎君于死地啊。实是犯不着因为一个妇人涉险天下人对郎君期望甚大,若是知道郎君为了一个妇人不惜自身安危,只怕人心尽失。”
最后一人说到了重点。
这阵子以来,自家郎君对陈氏阿容的厮缠,已成了上流社会的笑话。
为了一个妇人,做尽了荒唐事,最可笑的是,对方还不领情。
天下间,最不少的便是美貌女人,王氏七郎何等人物用得着缠着一个妇人不放吗
要得也罢,要放也罢,得不到放不了,顺手杀了也罢,都是他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
可他倒好,负天下厚望,竟为了一个妇人一而再的进退失据。
既得不到,又放不下,还舍不得杀。
甚至还与陛下两人,像个孩童一样争来争去,实在是太可笑,太荒唐,太令人不敢置信了。
现在,便是勾栏中的吴娃越姬,也在那里唱着痴情最是王七郎,而那些同样出身的名门子弟,更是动不动就拿这件事当笑话,极尽戏谑嘻笑之事。
要说这一年建康城最大的话题是什么,必是王家七郎对一个风流道姑求而不得,尝尽苦楚的妙事。
这一次,如果郎君就此罢手,他们只需要适当的宣传一下,世上的人,定然不会怪责郎君胆小怕事,临阵脱逃。
幕僚们一句又一句的殷殷劝导中,王弘一动不动。
直到众人说得口干了,他才优雅起身。
虽然自从知道那妇人失踪起,他的脸色便有点白,可他一直是优雅的,从容的。
便是此刻他起身时,那动作中,也丝毫不见慌乱和不安。
可众幕僚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平静。
他们知道,自家郎君那是一个典型的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人物,从小到大,便是夫人也没有见他慌乱过。
话说回来,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得到那么多人的看重和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