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除

作品:《钻石(np)

    月薪四千,单休,工作时间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八点。

    即便是这样体面的工作,这样高昂的薪资,陈冬依然负担不起许童目前的治疗费用。

    那天,她从icu出来曾问过医生,许童到底是不是植物人。

    医生平静地点头:“他目前确实处于持续植物状态。”

    陈冬一颗心瞬间便坠进冰窟窿里,双唇艰难地蠕动着:“他还有救吗?”

    “当然,”医生搁下病历单,偏过头看她:“大脑的恢复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说,神经的可塑性仍然存在一定的可能性。”

    陈冬耳畔回荡着他平和的话声,听着他不疾不徐地讲述接下来的治疗方案、以及其他同样病情的病人苏醒的案例,目光直直望着桌面上那沓印着“汉和医院”的红头稿纸,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许童已经在汉和医院了。

    汉和医院的脑神经科是全国最权威的,医生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要做的,是想方设法地弄到钱,让许童留在汉和,用最先进仪器和国际上最好的药物。

    他一定能醒过来。

    ……

    陈冬在包房里待了一天,摸索熟悉各种事物,直到下班,才从西餐厅里出来。

    廉价旅馆的霉味儿太大,她不能再住在里面。

    她迈着步子,走进家属院里,踏上台阶。

    斑驳的铁门矗立在身前,门框上残留着封条撕扯后的纸屑残胶。

    她伸出手指,指尖慢慢地、细致地,一点点把纸屑刮蹭干净,才从布袋里摸出钥匙,插进锁芯里。

    吱呀。

    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从她身后挤入,勉强映亮了玄关的一小块地方。

    整间客厅都如同个巨大的屠宰场一般,浓郁的甜腥铁锈气味裹挟着化学药剂的刺鼻气息,兜头将她笼罩其中。

    大片暗红色的血渍干涸在地面,墙壁、电视机荧幕上甩溅出触目惊心的痕迹,白粉笔在地面圈画出两个人形,抽屉、柜门都拉敞出混乱的缝隙。

    门后悬挂的日历,安静地停留在两天前的下午。

    陈冬面无表情地合上房门,打开灯。

    明亮温暖的灯光驱赶了黑暗,无数尖锐的玻璃碴安静地躺在凝固的血迹之上,闪耀着钻石般璀璨耀眼的寒光。

    她缓缓将布袋搁在鞋柜上,拿起苕帚,微佝着肩脊。玻璃碴碰撞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喀啦,喀啦。

    她又走进卫生间,端出个装满水的红色塑料桶。

    水流在桶中涌动,翻腾出哗哗的鲜活声音,清澈见底。

    她把一条灰色的拖把浸进桶中,弯着腰卖力地拖动起来。

    湿漉漉的布头在地面拖出一道道黏腻模糊的痕迹,一股更加浓烈的甜腥气猛地蒸腾起来。

    她像是没有闻到,将吸食满血污的拖把填进桶里,翻搅起来,又伸手拧干净布头。

    粉红色的水流从指尖淅淅沥沥流回桶里。

    她不知拖了几遍,也不知换了几桶水。直到地面再看不出一丝血迹,才拿出把毛刷沁在水桶中。

    她跪下身,用淌着水珠的刷头一下下刷动着地砖缝隙里残留的污垢。

    她手掌紧紧抓握着刷柄,指尖泛起层白,纤细的胳膊来回拼命地刷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

    一缕碎发从耳后滑了下来,遮在眼前。

    她忽然猛地将毛刷掷进水桶里,狠狠低泣一声。

    半晌,她又伸手把毛刷捞了出来,俯在地面一下下地刷着。

    刷头摩擦地面的声响,混杂着微不可闻的抽泣,萦绕在寂静的夏末夜晚。

    唰唰,唰唰。

    ……

    一周过去,许童仍然没有醒来。

    卧室里那股清爽的肥皂气息早已消散殆尽,病床前,也只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会漫进鼻腔。

    陈冬的工作相当清闲——其他几个包间总是预定得满满的,只有她管顾的包房,至今还未迎来过一桌客人。

    她主动找上王文静,表示她已经可以接待客人了。

    王文静眯着眼睛打量她的神色,随即似笑非笑地道了句:“清闲还不好?没苦硬吃。”

    她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包间里,继续等待着。

    每天打扫完包房后,她只能直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越想,越觉得要发疯。

    她便偷偷打开唱片机,压上支黑胶唱片。

    和缓悠扬的乐曲立即萦绕在整间宽敞明亮的包厢里,轻柔地抚慰着她即将窒息的灵魂。

    她蜷缩在柔软宽大的沙发里,将脸颊贴在冰凉的、带有丝绒质感的靠枕上,一双瞳仁黑沉沉地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江景。

    乐声中,她几乎又要沉入那种半梦半醒的麻木状态里。

    衣领上别着的对讲机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王文静失真的话声透过对讲机传来,嗓音比平日更加严肃紧绷:

    “9号房客人马上到,准备好。”

    陈冬的心头猛地一跳,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慌忙冲过去关掉唱片机。房间里瞬间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安静。

    她立在门后那张属于她的服务台前,腰杆笔挺,视线迅速扫视着整个房间。

    吧台上的水晶杯纤尘不染。茶几上的雪茄盒安静地躺着,餐桌上的方巾迭得齐整,银质刀叉擦拭得闪闪发亮。

    她依然克制不住地感到些许紧张。

    走廊上传来串沉稳有力的脚步。皮鞋不疾不徐地踩踏着绒毯,被其余几道略显急促和谦卑的脚步声簇拥着。

    厚重的门板从外面推开。

    穿着深色西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抢先一步拉开了房门。而后,侧过身,恭敬地让出了身后的位置。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质地垂坠、泛着幽微光泽的黑色真丝衬衫套在他身上。柔软的面料贴合着宽阔的肩背,领口微敞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饱满起伏的胸膛。

    袖口慵懒地挽在结实粗壮的小臂处,黑色皮质表带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低调地系在骨节分明的腕骨上。

    那张轮廓深邃、线条硬朗的面容透着冷漠。冰灰色的眼瞳深嵌在眼窝里,浓密若鸦羽般的长睫半敛着,掩住瞳底的冷光。长腿径直迈进房中,向沙发走去。

    一股薄荷的冷澈气息悄然弥漫开来,如他本人一般,洁净、疏离。

    是贺蓝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