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天火葬场了吗/无情眼 第5节

作品:《陛下今天火葬场了吗/无情眼

    那么,她该恨阿母瞒着她,给谢不归下了情蛊吗?

    阿母生她养她,疼她爱她,就连情蛊,也只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成全。

    终究,只能恨自己。

    恨当年惊鸿一面,意动神飞,那悄然生长的一缕情丝。

    “苍奴。这七年,谢谢你。”

    痛苦就像潮水一般在涌动,一个大浪“啪”的一声打过来,淹没了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打湿了苍白的脸颊:

    “对不起啊。”

    谢谢你。

    对不起。

    谢谢你的爱,尽管那是虚假的。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帝座上的男人,眼睫轻轻一动。

    眉骨投下的阴影遮蔽住他的眼眸,白玉似的侧脸被烛火浅浅地映着,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

    “看在我们曾经夫妻一场,有过一个孩子的份上,请你……逐我出宫吧。我保证,此生此世,绝不踏入邺城。不,绝不踏入大魏半步。”

    谢不归称帝后,朝廷格局大洗牌,国号也改成了“魏”。

    臣子当机立断说:“陛下,不可!尚未查清南照所图,若是就这样逐出宫去岂不是放虎归山,埋下隐患?

    何况她在陛下身边七年,只怕知道的秘密不少!事关国家安危,依臣之见,还是打入大牢、监/禁起来最为稳妥!”

    烛火通明的大殿霎时间静默下来。

    秋天的空气渐渐冷了,仿佛要凝出霜,而那昔日的夫妻二人,一君一妃,一高一低,彼此都在原地,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剩菩提叶的灯架旁有小飞蛾不断在烛光照射下盘旋。

    “朕意已决,都下去吧。”

    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清冷中带了点疲惫的低哑。

    这句话是她熟悉的语气,她过去总是熬到很晚不想睡觉,惦念着白日里有趣好玩的话本子,偷偷藏在偏屋里点着灯看,被他捉到时,他就是这么对她说话的。

    命令的意味却很温和。

    一刹那,她像是捕捉到了即将逝去的幻梦一角,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苍奴……”

    反应过来自己唤了什么,已来不及。

    “祝氏,不要得寸进尺。”

    他皱着眉,脸色像是被冰封起来,拒绝跟她共情,那种冷漠很伤人:

    “你该唤朕什么?”

    芊芊张了张口,喉咙里像是堵着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陛下。”

    身后蓦地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有宫女急急跪下,慌乱道:

    “陛下,不好了,郑娘子已经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了,说什么非她所愿、有碍名节……方才还跟奴婢索要剪刀,只怕是要……”

    宫女叩头,颤声:

    “要落发为尼,遁入空门!”

    谢不归倏地起身。

    冠前金珠遮眼,随着他的起身晃动不休,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脸颊冷白,清瘦的下颚线看起来很有几分少年感,大多数时候都是没什么表情的,眉眼线条优越,自上而下睥睨人时原是这样锋芒毕露的。

    冷漠脸上生了一双含情目,从前常常能从那双琉璃般干净的黑眸里,窥见汹涌的情感。

    只如今这份情感再不独属于她了。

    ……

    直到谢不归离去很久,她才回过神来,泪痕已干,脸上一阵紧绷的涩然。

    那臣子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而去,独留芊芊一人在荒凉的大殿中。

    “娘娘请回吧。”

    御前太监景福上前说。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位宫妃。

    女子梳着侧髻的脑袋浅浅垂着,烛光扫过她苍白细致的脸和颈,鬓发间的银饰反射着烛火的光,星子璀璨。

    模样无疑是极好的,百花中的翘楚。

    鲜者如濯,含者如润。

    身子却是极瘦。这样的清减苍白,薄得跟纸片一样,风一吹就倒了。

    落在耳边的声音分外熟悉,正是那日于龙辇前,持鞭开道的宦官。

    “公公,托您的那件事……”

    芊芊骤然回过神,看着景福,眉眼染上一缕急切。

    她左右打探不到金肩的消息,无奈何,只得寻上了景福。

    这几日她日日来寻谢不归,受了不少冷眼,唯有这位景福公公,不仅待她礼数周到,天黑了还请她到偏殿,吃了几盏热茶,虚弱的身体才不至于被寒风冻僵。

    想到金肩,急切愈炽,总是要把人寻到的,她、金肩、翠羽,三个女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从南照千里迢迢来的邺城。

    既是一起来的,当然也要一起离开。

    景福知她所说何事:“暂时还没有下落,不过,奴才会为您留心的。”

    一顿,他压低了声音,提点道:“陛下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娘娘可炖些安神汤送过来,也好缓和一下同陛下的关系。”

    这话一出,她倍觉恍惚。

    安神汤。

    从前是他常常给她做的。

    她来邺城那几年经常生病,大约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大病小病不断,都是他在照顾她。

    不管是平日的饭菜还是入口的汤药,无不亲力亲为,甚至于衣不解带地守在榻前,一勺勺地吹凉了,喂给她。

    都说君子远庖厨,他却根本不在乎的,说为了她的身体,杀几只鸡算什么。

    她刚怀上身孕的那个时候就又大病了一场,比以往的每一次都严重,怎么都不见好。

    谢不归每天都皱着眉头,请了一个又一个郎中,流水般来来去去。

    一日午后,她感觉精神头大好了,身上力气也足,站着时也不觉头晕了。

    见日头正好,便走到庭院里晒晒太阳,看到他阖着眼在躺椅上睡着了。

    高高大大的一个郎君,手脚有些委屈地蜷缩着,雪白大猫似的窝在躺椅上,

    修长的手半挡着脸,日头被桃花树的枝叶筛过,支离破碎洒在他的白衣上。

    那时天气还很热,她取来扇子,给他轻轻扇着风,好让他在梦中也能感到一丝清凉。

    他皮肤很白,细腻通透得找不出一点瑕疵,长长的睫毛紧闭着,睡着时颇有一点小孩的稚气未脱模样。

    于是她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开始想象腹中孩儿长大后的样子。

    唇扬起,油然而生的期盼和喜悦。

    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如果像他的话一定是极好看的。

    会有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花一样的嘴唇,乌黑茂密的头发……

    正当她想得出神,谢不归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睫毛极长,睁开眼时有一种蝴蝶振翅的惊艳美感。

    谢不归瞳孔很大,很黑也很干净,眼白纯粹到不带一丝杂质,里面所有情绪都很鲜明。

    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朵花即将落下的花瓣。

    那种怜惜和温柔像是她轻而易举就能拿走。

    正无声对望间,他忽然坐起身,衣袍簌簌摩挲声落下。

    她的身体被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鬓发的银饰因为突如其来的拥抱而摇晃起来,耳边清脆的响声不断。

    他抱她的力气重到像是要把她给揉碎了,融进血肉里去一样。

    被这个人完全占有的满足感深深地在每一根骨头里蔓延。

    他把脸压在她的鬓发边蹭了蹭,然后侧头在她额间轻轻地吻着。

    带点刚睡醒的慵懒语调低声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去给她做。

    她觉得他太宠她了,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她,都快让她离不开他了:

    “没有你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是好。我太需要你了。”

    “……我想被你需要。”

    他像一只黏人的大猫反复蹭她脸颊,嗓音听上去很哑,好像熬了好几天没睡一样,语气却很认真:

    “以后也请夫人一直,一直这样需要我吧。”

    她被他蹭得有点痒,咯咯笑起来,却忽然感到脸上湿漉漉的。

    她心中吃了一惊,霎时间像是泡在温水里般一片酸软。默默抬手,抱住了他。

    她知道这段时间他积攒了很多压力,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也是有的,便装作不知晓,愈发将身子贴靠向他,让他感受她的存在。

    人都是有喜怒哀乐的,只不过谢不归在她面前总是很稳定,给她的感觉一直强大又可靠。

    这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感,郎君呼吸清浅,头埋在她颈间,表达着对她那种超乎寻常夫妻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