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自杀式的独白，通过直播镜头，毫无延迟地传遍了华澜市每一个角落。

    红乔沉二公子的爱恨情仇，成了全城瞩目的一出现实闹剧。比任何一部电影的转折都更离奇。

    沉峤没料到沉翯在疯起来的时刻会如此地不管不顾，不过这样也好，从今往后他再无与他夺权的可能。

    而另一头，沉北昆看着手机那张决绝又平静的脸，气得眼前一片发黑，险些没坐稳身形。

    发布会结束不到半小时，“不择手段”四个字成功登顶趋势，将先前那条不实传闻稳稳压在了底。

    艾明羽那封为自证清明的檄文，在新的事证对照下，也变得截然不同——一个年轻有为、独自在名利场艰难求存的商界新女性；无妄招来权阀家族继承?的偏执渴慕，迫于对方权势，处处忍让退后，却在唯一的恋?意外身亡之后，被一步步推入圈套。在胁迫阴影下，也不惜彻底撕裂面具背后的虚假和平，毅然向大众公开事件全貌求助……

    这个版本既曲折，又足够合乎常情常理。

    同情心彻底倒向了女主角这一侧，有关那张不妥偷拍的定论也完全反转——是忍受巨大身心双重压力的弱者，为自保不得不做出的艰难权衡。

    不过身处舆论暴风中心的艾明羽，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半分清净。

    翌日上午九点叁十分，明裕总部的股东大会如期举行。

    从前空荡的会议室今天已经被人坐满，每个桌位后边那张人脸与他面颊上的情绪都异常丰富。他们当中，有的已经打好了无数遍腹稿，预备着要在这场权力交接之时，捞到尽可能多的好处；其中也不乏几位曾与杨裕田十分交好的董事，已存好诘难之心，要代表挚友之意，来看看这新上任的年轻女董事到底如何。

    等到九点叁十分，会议室沉重的楠木长门终于被两名助理自外向内地缓缓推将开去。

    当艾明羽一身干练黑色连身裙，独自一人走入了会议室。

    与过去那些精心盘起的长发不再?样，这一次她选择短削发，只留到肩上的位置，将脸型的凌厉线条凸显得更为分明。再戴一副银质骨夹钉在?廓，更显出?分杀伐果断的的冷厉。

    董事会临近中午才散。

    先前那些腹稿打了半天，准备借机发难的几位老董事，出来时反倒是一个比一个还要安静。

    几个原先并不得势的部门主管，这会儿却主动围了上前。一会儿敬佩艾董眼光高远，对未来公司的部署很有远见；一会儿又开始担忧艾董为情所苦太过劳累。七嘴八舌的，热络又卖力，那阵仗看得跟在后边的新人助理一愣一愣。

    这才不过一个钟头前后，公司里就已经换了一番光景。

    这些个捧着赶着上来拍马屁的人群里头，并不全是为了见风使舵，也当然有肺腑之言。

    过去的明裕，处处都是杨裕田的意志，这位大家长的手恨不得塞进公司每一个角落里。现在倒好，所有臃肿机构，不合情理的流程，全被艾明羽大刀阔斧地给砍了去。人心就是一杆秤，谁都看得分明。

    另一边，在舆论沸反盈天的数日间，沉翯目睹世间百态。

    过去那些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来攀关系的各路显贵，此刻避之唯恐不及。墙倒众人推，有几个反应快的，甚至已经在各个非公开场合主动划清界限，顺带再踩上几脚，以表忠心。

    人情凉薄，沉翯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一周后，他最后一次回到红湖总部，为了完成与沉峤的工作交接。

    熟悉的长廊空旷依旧，只是周遭那些擦肩而过的旧部，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躲闪与怜悯。

    沉翯对各项文件的内容并无多余的意见，每看一份，便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姓名。

    这样的姿态落在沉峤眼里，无疑将他胜利的快感给冲淡大半。他原本等着看他失意、仇恨、不甘，可都没有。

    沉桥心底那层莫名的火气终于压不住。

    “你以为这样她就会感激你吗？”

    沉翯的笔尖顿停一刹，签完最后一页，将文件阖上，推回办公桌中央，抬眼去看沉峤。

    “她不会。”沉翯说完，眼睫又很快垂下去

    他的反应出乎意料，让沉峤预备好的后半段诘难，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不着力气。

    转眼便已入冬。

    北风也变得凛冽起来，似乎要将旧日里那些纷繁的议论通通刮走。

    沉翯兑现了新闻发布会上的全部承诺——自费向红乔回购了明裕的所有股份，又以一个几乎等同于白送的象征性价格，将其尽数归还给艾明羽。

    之后便销声匿迹。

    社交媒体不再提及，饭局谈资也被更热络的新鲜事取代，这座城市遗忘一个人的速度，远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而明裕科技，在这场权力交替的阵痛之后，并未如外界揣测的那样分崩离析，反而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

    股东动荡的阴霾很快散去，新的管理层在一片质疑声中断臂求生，放弃掉几个迟迟无法盈利的边缘业务，反而将更多的精力与资源，聚焦到了自研芯片这个最核心的领域。

    忙碌似乎成了艾明羽当下生活唯一的注脚。无穷尽的会议，铺天盖地的数据报告，将她每日的行程切割成了无数个单元格。

    但她仍会在半夜被一些破碎的梦惊醒，窗外寒潮汹涌，将整座都市笼罩在一片森然的白雾之中。

    梦里，有波士顿的雪，也有旧金山的阳光沙滩，所有的人都会出现，唯独没有沉翯。

    有时候她被这份莫名的空落弄烦，只能点燃一支女士香烟，把自己重新关进那间密不透风的工作室。打开唱片机，让莫扎特的协奏曲充盈空荡的房间。等到一支烟过后，那些自扰的情绪便也跟着全然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