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问题自然而然被联想到:“可是没有头骨的话,岂不是很容易受伤?”

    “不用担心。”李明夷打开手里的瞳孔笔,弯下腰,照向林慎写满麻木的双瞳,“人体没有那么脆弱。只要不被外力打击去骨瓣部位,术后的病人完全可以参与日常生活。”

    一束微弱的光线笔直射出,在他说话的同时,故障般闪了一闪。

    手中光束随即变得更加黯淡。

    李明夷声音一顿,持着瞳孔笔的手停在半空。

    “可别小瞧你们师兄我。”半躺在病床上的林慎本人,倒没有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反是不服气般举起双臂,向众人展示自己恢复的力量。

    正认真听着的生徒们纷纷被吸引过目光。

    “就算没了头骨,只要脑袋里面的病灶去除,人体就能安然如初。”

    林慎用力抓握重获力气的手掌,解释之余更是庆幸:“还好有李兄你在,不然今时今日,举国上下,恐怕无一人敢行此术。”

    其余生徒也都面露感慨,认同地点点头。

    听到这句话的李明夷却只是一怔,神情似有所思。

    林慎被瞳孔笔微微照亮的眼瞳,慢慢聚起疑惑:“李兄?”

    “没什么。”李明夷面容平静地放下手腕,按灭了仅剩最后一点光芒的瞳孔笔。

    脑海中却有一个反复酝酿的问题不停回响。

    ——倘若他没有来到这个时代。

    那些曾与他遭遇的人们,他们的命运会因此而改变吗?

    遭遇荔枝病的谢质库之子,养病坊中被第二型麻风反应折磨的孩子,还有云娘与小雨,以及后来的许多人,直至如今的林慎。

    他的出现,或许没有改变历史,但真真切切地拯救到一部分人的生命。

    正思索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小哑巴的声音:“啊啊,啊啊。”

    李明夷转过目光,见他背着药篓,提着镰刀,站在暖洋洋的日光里,似乎是打算出门采药。

    在他身旁,站在同样背着行装的二人。

    “我们是来向诸位辞行的。”裴溆开门见山道,“裴回已经提前打探过,最近燕兵的巡逻松懈了很多。叨扰多日,也该启程了。”

    说着,他拢起长袖,向里敬了一拳:“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早猜到他们有动身的计划,李明夷倒不感意外。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对方抬起的手臂上,被移植过腹部皮瓣的部位,看上去功能恢复得不错。

    他点点头:“你的手恢复得很好,日后再勤加锻炼,就能和正常人一样了。”

    裴溆转了转自己灵活如初的右手臂,看了眼身旁的裴回,又抬眸看向对面的李明夷,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

    李明夷疑惑地站在原地。

    “能否请先生借步片刻?”还是裴回从旁插了一句,“家主还有一事,想与先生单独谈谈。”

    听他说得如此郑重,李明夷转头简单交代两句,便向门外迈出步伐。

    “究竟是什么事?”

    离开病人房,他一边送两人出门,一边问出了刚才的疑问。

    “裴某在署中逗留数日,一直深佩诸位之仁心。”裴溆转过脸看着他,唇畔,浮起淡淡的微笑,“不过依某看,先生的医署,似乎不为盈利。”

    李明夷坦然颔首。

    他开医署,本就不是为了赚钱,亏损也在所难免。

    好在运气不错,偶尔也能碰到出资的善人,总算可以维持下去。

    “果真如此。”裴溆忽然停下步伐,神情也跟着认真起来,一双眼紧紧盯着眼前身披白衣的医署主人,半晌重新开口。

    “如果有一个地方,并无燕兵作祟,当地官府还愿意支持先生行医,先生可有意带着弟子迁去?”

    李明夷脚步顿住,看向对方。

    人情方面,他虽不算通,可对方的意思,他要听不出来,就是个傻子了。

    见他神情了然,裴溆微微而笑,继续补充道:“据我所知,渑池官医署现已无官医。不过李郎你大可放心,医署为民生根基之一,裴某可以官职作保,必会全力支持你开署行医。待做出一番业绩,便可呈报朝廷,任你为医博士。”

    一席话公私兼顾,可谓把请人的诚意给足了。

    万万没想到,这位正准备新官上任的县丞郎,还没正式赴职,就已经开始替当地百姓筹谋起来了。

    说话间,朗风细细掠过三人身侧,明锐的阳光从头顶树梢中漏下,地上的光点也跟着轻轻摇晃。

    李明夷微微眯缝起眼。

    迁去平定了叛乱的河南府,享受安稳的生活,同时还可以开立新的官府医署,出任里面的助教乃至博士,听起来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

    若放在战乱爆发前,他或许会立刻答应。

    “多谢阁下好意,恕我不能答应。”

    裴溆与裴回对视一眼。

    “我知道李郎你是重诺之人,不愿背弃邺城百姓。”年轻的县丞,并不打算轻易放弃,仍打算动之以理,“但你有没有想过,邺城腹背受兵,难道安氏就打算如此坐以待毙?此地终将交火,若先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国家的损失?以长远计,不若暂且避一避风头,待朝廷收复叛军,再回邺城也不迟。”

    听完这番称得上推心置腹的话,李明夷并没有立刻作答。

    实际上,对于邺城的形式,受过家族良好教育的裴溆判断得并不算武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