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芳馆那里,因着雪姨娘不肯出来见人,祁承洲又镇日不常在家,只有秦姜云抱着大病初愈的女儿,咬着牙含笑听人恭喜添丁添福。

    梧桐苑这边,祁怀璟因沈棠受了风寒,不让人前去打扰,但凡族里有人来,他自己出面应酬,说一说客套话,夸一夸沈棠的功劳,就这么打发走了。

    沈棠确实有些鼻塞头疼,整日在家抱着被子喝药,正好借机躲开西院的事儿,就连雪姨娘有孕,都只打发了丫鬟送了礼去,算是恭喜。

    倒是秦姜云一等女儿的病好了些,就亲自来了两趟梧桐苑,对着沈棠谢了又谢,送了好些礼来。

    沈棠如今一见她就想起那场闹事,猜测那丫鬟虽说是自己上吊,也保不齐有她的手笔,比之以往更多了些防备,妯娌俩反而更客气了些。

    除了秦氏,沈家夫妇也来了一趟,探望自家生病的女儿。

    沈家夫妇本是祁家的近亲,现在又是亲家,因沈棠这场救命的功劳,祁承洲夫妇亲自迎接款待不说,连越夫人不得不比以往多了几分好脸色。

    临走前,祁夫人让沈家爹爹先走一步,拉着沈棠的手,单独说了一会儿话。

    “姑娘,这次你救了鸾姐儿,自然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你爹爹知道这事,心中很是宽慰,可是……”

    她看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

    “祁家比不得沈家清净,人心复杂,日后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吧。”

    如今沈棠成了她的娘家侄媳妇,倒比做她女儿时,更能多得些真心话。

    宋姨妈来看沈棠的时候,却有另一番说辞。

    “阿弥陀佛!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妮子,你这是一场大大的功德呢!好人有好报,必得观音菩萨保佑,早日给你和姑爷送个孩子来!”

    沈棠听得哭笑不得。

    一日比一日秋深,树色渐老,西风愈凉。

    祁鸾的病虽然凶,却一日日好起来了,倒是沈棠的风寒虽轻,却反反复复,一直没有好透。

    祁怀璟接连请了几个大夫,都嘱咐说要静养,养了好些日子,沈棠还是有些儿病病殃殃的,瞧着不大精神。

    一日,沈棠觉得精神稍好,想着中秋前后往来收送礼物不少,尤其是越夫人送来了一大堆,就让白露看着小丫鬟们盘点清楚,登记造册。

    她让画屏拿着自家院儿的账目来,盘点近日的家用支出,筹算良久。

    画屏见她埋头苦算,倒了一杯热茶来,劝她歇上一会儿。

    “小姐,你身子还没好透,晚会儿再算吧。”

    沈棠接过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不打紧。”

    画屏见她喝茶时也不放下笔,有些心疼。

    “小姐啊,要我说,三爷家里又不用你经营铺子,辛苦学这些做什么?”

    在这个世道,像祁家这样的门户,除非丧夫守寡,否则没有妇人家抛头露面做生意的道理。

    沈棠只一笑,没停手,依旧写写画画。

    “艺多不压身,学成不求人。虽说不一定能用上,多学些本领总是好的。”

    画屏还是不解:“若是不用,为什么要学?”

    沈棠笑道:“今日不学,等日后要用的时候再临时抱佛脚,岂不迟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爹爹原本不打算教我识字,也说女儿家只管做些针黹纺织,用不上读书识字。若是我当真不学,那今日……”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边有人喊话。

    “有人吗?有人在吗?”

    原来是丫鬟们都在后边库房忙活,正巧前边有人拍门,拍了半天见没人应,就自己进来了。

    画屏走到窗边瞧,见来人是一个清俊的少年,穿着细布青衣,束着头发,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柳木箱子,个子不高,走得挺快,几步就到院子里了。

    画屏应了声,就隔着窗子对他喊话。

    “你找三爷吗?三爷不在家,在前边书房呢,你去吧!”

    那少年拎着叮叮当当的箱子,几步走到窗前,仰头答话。

    “我不找三爷,我找三奶奶。”

    沈棠闻言,也起了身,走到窗边,瞧着这人倒是眼生,不知道是哪个院的小厮,心里有些警惕——后院的事儿都是丫鬟们传话,小厮们甚少过来。

    “你找我做什么?”

    这少年歪了歪头,朝着沈棠露齿一笑。

    “你就是三奶奶?”

    沈棠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厮不知规矩,哪能这么直愣愣瞧着家里主母。好在祁怀璟不在家,若是看见,八成又要教训人。

    “我来找你说话。”

    “啊?”

    那少年拎着箱子,方才又走得飞快,双颊上红扑扑的,脑门上出了薄薄的汗,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格外明澈。

    “三奶奶生得这般好,果真配得上三爷那样的人物。”

    画屏见他评头论足,连忙呵斥。

    “大胆!哪儿来的无赖,这般无礼!”

    沈棠见他说得轻薄,也有些似恼非恼,正巧白露听见动静,从库房里走过来,一见来人就笑了。

    “冯姑娘!你怎么有空来了?”

    画屏听见白露说话,不禁一愣。

    “姑娘?”

    沈棠也看了看那人瘦削挺直的身形。

    “你是……姑娘?”

    那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利利索索的小身板。

    “啊,不明显吗?”

    沈棠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确实,不怎么明显。

    白露见状,忙走过来打圆场。

    “三奶奶还没见过吧,她是立冬的娘子,冯溪。”

    第45章 冯溪

    沈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立冬那么高高壮壮的汉子,竟然有一位这么清秀娇小的娘子。

    画屏也结结巴巴的:“你……你怎么穿成……”

    冯溪歪头一笑:“我是大夫,素日出去走街串巷给人看病,不惯穿裙子,怪不得你们看不出来。”

    沈棠自觉闹了笑话,不由得脸红,忙请她进来坐。

    “请进请进,原来是位大夫,难怪立冬说你平日很忙。”

    冯溪也不客气,进了门,把那沉重的柳木箱子往地上一放,震得旁边的鎏金香炉颤了一颤。

    “原本前儿要来,赶上王铁匠家的老娘发烧,他这人孝顺,开完了药还不放心,还拽着我不让走。昨儿也想来,赶车老刘的儿子去树上掏鸟窝,胳膊摔断了,那小子哭闹累了才让上手!又耽误了半日。”

    这边正说着话,院里的丫鬟们听说立冬的娘子来了,都围过来瞧,瞧她的打扮,瞧她的大箱子,很是稀奇。

    箱子外边是两扇门,箱门里面是一个一个小抽屉,每一个抽屉里都装着各色瓷瓶、纸包,里面有医方,有药丸,还有各色常见的跌打药酒,零零碎碎,东西可真不少。

    怪不得她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乱响。

    沈棠刚让人上茶,就见冯溪最从顶上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包来,往她手边一搁。

    “来,我给你把把脉!”

    “啊,把脉?”

    “嗯,立冬说你前几日病了,我顺便瞧瞧。”

    沈棠瞠目结舌,这灰扑扑的小包,竟然是脉枕?

    冯溪露齿一笑,神色坦然。

    “旧是旧了点儿,但很好用的。”

    沈棠见她说得中气十足,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大夫,放心伸手过去。

    白露见状,忙把自己的手帕子搁上去,倒被沈棠笑着拿了起来,直接把白玉似的手腕放在灰扑扑的脉枕上。

    “病随医便,咱们得按大夫的规矩来。”

    画屏见她箱子里各色药丸都有,这才相信她当真是个大夫。

    “我们奶奶前些日子着了风寒,先是鼻塞头痛,后来又有些咳嗽,这两日咳嗽也少了,就是精神头不大好。”

    冯溪边听边点头,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沈棠的手腕上探了一会儿,点头一笑。

    “没大碍。风寒倒不打紧,多少有些神思郁结。三奶奶平日不大出门吧?八成又爱想事情。”

    沈棠听她只一把脉就说得头头是道,打心底里佩服她。

    “小冯大夫,你瞧得真准!”

    画屏见她说得对症,忙问:“这病用些什么药才好?劳冯姐姐开个好方子。我家姑娘喝了好些天的汤药了,一点儿也没见效。”

    冯溪又让沈棠张口,看了看舌苔,胸有成竹。

    “我瞧着,连汤药也不必吃。最好的药方就是多出去走走,和人说说话,自然就好了。”

    沈棠倒是头一遭听见这样的药方。

    “以前的大夫都让静养,许久不曾出去逛了。只不过,再逛,也不过是前后院子走走罢了。”

    冯溪收起脉枕。

    “所以啊,你们这样的奶奶们、太太们总爱生病,都是一路的毛病,闲着没事,又养得太娇些。像我这种走街串巷的人,忙都忙死了,做了五年大夫,压根没空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