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将军解战袍 第162节

作品:《朕与将军解战袍

    “唐阁老!?”那人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人群中,一些跟随唐颂和尹英一直针对宗策的大臣们更是脸色惨白。

    殷祝又给他们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这封血书,是尹英当着朕的面,一笔一划写下的。”

    “还是说,你们觉得,朕会害自己唯一的儿子?”

    无人敢应。

    四下一片死寂。

    殷祝语气淡淡地将此事盖棺定论:“太子孝心,朕领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朕留了一道圣旨,放在宗策那里,若朕撒手人寰,他会代朕宣布下一任君主的人选。”

    似乎是因为没有了多余的力气,所以他说得极为缓慢。

    听到这话,不少人心中都一咯噔。

    当时陛下下达那道叫宗策代为总理国中大事的圣旨时,唐颂可半点没有给陛下面子,当场指着宗策的鼻子大骂一通,便愤然甩袖而去。

    此后对于宗策下达的任何指令,他也都保持着一种嗤之以鼻的不屑态度,根本不予理睬。

    今日不会还要旧事重演吧?

    在众人的屏息等待中,唐颂缓缓抬起了头。

    “陛下英明。”他说。

    只短短四个字出口,屋内沉重的气氛瞬间变得云波诡谲。

    王存默默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其他置身事外的大臣们看不明白,只知道从结果看,唐颂是屈服了,平日里一贯忍让、不声不响的宗策,反倒大获全胜。

    手握兵权,又有传位圣旨在手,从今日起,宗策就要成为大夏真正一手遮天的权臣了。

    殷祝把该交代的,都当着他们的面交代了,看着时间还剩一点,便说:“你们,在屏风外等吧,朕和宗策说会儿话。”

    大臣们站起身,陆陆续续地朝外面走去。

    苏成德被他干儿子搀着,一步三回头;宋千帆推着宗略的轮椅,脚步蹒跚地走在最后;

    而宗略全程低垂着头,食指一直紧紧扣在扶手的机扩上,因为太过用力,泛白的指尖神经质地颤抖着。

    还有随陛下一同御驾亲征的那些文臣武将,也都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声压抑的低泣,和诸如“天不假年”的悲叹。

    唯有被单独留下的宗策,既没有落泪,也没有露出任何悲痛神色。

    一道屏风,将他和殷祝与其他人隔成了两个天地。

    宗策起身上前,像平时入睡时一样,将靠在床头的殷祝搂入怀中,又仔细帮他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

    他用干燥的唇贴了贴殷祝冰凉的耳廓,温声问道:“晚上的鱼汤好喝吗?”

    “好喝。”殷祝说。

    其实他已经尝不出太多味道,所以宗策按照平时做法做出来的鱼汤,对他来说有点寡淡了。

    但那仍是殷祝此生喝过最好喝的一碗鱼汤。

    “其实,”他拽住他干爹的袖口,有些吃力地说道,“朕有一种预感,或许……”

    他忽然停下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因为在没有事实证明前,所谓的直觉不过是无稽空谈,万一只是他感觉错了,岂不是平白让他干爹的希望又落了空?

    宗策察觉到了他的为难,便问道:“是好的预感吗?”

    殷祝点了一下头。

    “是很好的。”

    他仰头望着他干爹,烛火倒映下的眸光灿若晨星,“今晚,你还没吃饭吧?朕叫御膳房,给所有人都包了一顿饺子,里面放了一枚、铜板……”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脸颊泛起一丝潮红,瞳孔中的那一点光芒也渐渐消散。

    “朕想看看,朕的干爹,运气怎么样。”

    宗策搂紧了殷祝的腰身,逼着自己压制住声线的颤意,轻声说道:“干爹的运气一向很好。”

    不然明月怎么会入他怀中。

    殷祝却顾不上回答。弥留之际,他恍惚着望见烛光朦胧间,两道身影正站在他的床榻边。

    矮的那个,就是让他咬牙切齿的白胡子老头,高的那位……男人的面容,和正搂着他的宗策几乎一模一样。

    肩宽窄腰,一身银甲戎装,鲜红的战袍低垂在身后。

    眉眼之间,却比殷祝熟悉的那个宗策少了些许肃穆杀伐,神态更加沉静平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慈悲神性。

    注意到殷祝的视线,他微微一笑,冲着想要开口呼唤自己的殷祝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将食指递向殷祝的方向。

    一点微光自指尖亮起,凝成了一只灵巧翩飞的白蝶。

    殷祝怔怔地看着它朝自己飞来。

    儿时他拼命也抓不到的那只蝴蝶,如今,自己飞进了他的手中。

    殷祝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宗策看着一滴透明泪水从殷祝的眼角滑落,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挣扎着,似乎想要握住什么,又似乎还有一些话想要对自己说。

    但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开口。

    他的爱人,靠在他的怀里,静静熟睡过去了。

    宗策垂下头,紧紧握住殷祝的手,吻去了他眼角的泪痕。

    一炷香后,他吹灭了床头的蜡烛,起身走向屏风外。

    天地间风雪茫茫,钟声回荡在重深宫闱间。

    兴和八年,夏帝崩。

    作者有话说:

    生生:耶太好了,是战神干爹!干爹肯定不会坑自己的,这波稳了,等干爹奶我满血复活!

    宗策:心如死灰ing……

    亲妈旁白:儿啊,你是不是忘了,你干爹整本书都在坑自己[狗头]

    ps:参考了一下电视剧大明王朝的经典场景,看过的宝子们应该都知道是哪一段吧~

    第124章

    后来发生的事,宗策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这一年的雪下得极大,就连在城中生活了几十年的古稀老人,都说这是自己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一场雪。

    宗策甚至恍惚间生出了一种幻觉:

    仿佛这场大雪,就是为了送别那人而落。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百官服丧。这期间,依照先帝口谕,国中大小诸事,都由宗策代为批阅。

    和上次他总理政务时处处受制不同,那日从宫中回去后,唐颂便以自己老迈体衰、不堪大任为由,递交了告老还乡的折子。

    这一举动再度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太子党更是如丧考妣,拼命想要上门劝说唐颂回心转意,然而统统都被唐颂拒之门外。

    谁也不知道,为何本该在此时大展拳脚的唐阁老,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而知晓内情的几人,都对此三缄其口。

    宗策按照流程和唐颂走完了三请三辞,唐颂携家小归乡那天,他并未和其他朝臣一样到场相送,而是托人转交给了他一封信。

    一封又殷祝亲笔书写的信。

    上面只有一句话:“将来唐氏如遭大难,且非自身恶行所致,可凭朕亲笔谕旨,保全家小性命。”

    落款是殷祝的私印。

    唐颂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封书信,心中最后一点郁气和不甘也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当场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任周围人怎么拉也不起来,朝着皇宫的方向深深叩首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伏地泣声道:

    “老臣……拜别陛下!”

    唐颂走了,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幼主年少,宗策独揽大权,和宋千帆作为辅政大臣,撑起了殷祝离开后隐隐出现动荡之势的大夏。

    周边蠢蠢欲动的小国在挨了几发神机的炮火后,顿时一个比一个老实,也明白了就算大夏的皇帝年幼,但身边的这些辅政大臣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尤其是宗策。

    在周边国家看来,此人靠着军功和恩宠上位,被阁老弹劾谋逆,却依然能博取皇帝的信任,全身而退,后来更是让病重的大夏皇帝下遗诏任命他为朝中第一人,扶持新帝登基。

    从一介御前侍卫,到与君王比肩,此中心机,不可谓不深!

    再阴谋论一些,搞不好就连这次皇帝的死,也是宗策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不仅是这些小国,就连大夏朝廷内部,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

    证据就是陛下抬棺下葬那日,在满朝文武都痛哭失声的时候,独宗策一人立于帝陵满山青松前,神情寂淡,甚至还有功夫盯着那路边野花丛上停留的蝴蝶发呆。

    他也因此被不少人在私下谤议“无心无肺”,辜负了陛下对他的一腔真心。

    宋千帆将朝中这些风声告诉了坐在对面的男人,宗策淡淡地听着,不置可否,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如何。

    他饮下杯中最后一口茶,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不再多留一会儿吗?”宋千帆慌忙起身,好言挽留道,“天色还早,这两天朝中无甚大事,就算赶着回宫批折子,也不必这么着急吧。”

    王夫人从外面走进来,也跟着自家夫君一起劝道:“家父正好差人送来一批上好的大闸蟹,宗大人不如留下一起用个饭?难得中秋佳节,大家一起聚一聚热闹热闹也好……”

    话说到一半,注意到宋千帆在拼命给她使眼色,自知失言的王夫人赶紧闭上嘴巴,冲宗策尴尬一笑。

    宗策明白他们夫妻俩的好意。不过……

    “不必了,”他说,“阿略还在家等我。你们慢用,在下就先告辞了。”

    目送着宗策坐上马车,朝着皇宫方向驶去,王夫人蹙着眉,担忧问道:“你说,他这状态,究竟是算好,还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