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抬起头的时候，蒋生郑重其事地坐在她的对面。他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二致，依旧打扮得干净利落，面对她时也没有显露出她想象中的羞耻与厌恶。甚至有些反常，他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

    “江月，我下个月十五的生日，在郊外的一个庄园举行。我只请了一些很好的朋友，你有空来吗？”

    他的语气平稳，却依然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果然，他没有超出她的预期，言行举止总显得不够自然，手指不自觉地揉搓着，时不时又去拨弄头发。

    “下个月十五在周几？”江月问。

    “周五，晚上八点的样子。大家会一起吃个饭，切蛋糕什么的。”

    江月心里飞快掠过春秋最近安排的工作。好像周五的晚上都空着，大概能去。于是，她很快点头答应了。

    可蒋生看上去似乎心里还憋着很多话。他满脑子都是疑问，想问她是否真的完全忘了那场露水情缘。但终究没有出口。一来，这样的公共场合太容易被旁人听到，二来，那样的问题对他们而言都太冒犯。

    江月下午还有课，她匆匆吃完饭，和蒋生道别。

    那是一节给所有人都内置安排好的心理课，老师在讲台上让大家自发分组讨论。江月这边很快完成了手头的任务，便随意翻起了手机。

    手机里的消息固然多，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谈，她逐一略过。却有一条自己长久以来都没注意到，但始终扎根在聊天界面的一个人，她这次终于看到了。

    他的头像是一只黑猫，之前江月都一直很敷衍地回复了所有消息，连带着这个人的消息也一并都回复了，到现在才发觉到不对劲。

    与蒋生那些每日早安、晚安、流水账般的日常不同，这个人发来的内容总带着某种奇异的亲近感。他谈的多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小时候上学的环境、班里发生的囧事，甚至一些极其细碎的旧日琐事。

    可她不认识他，他又怎么知道？根据两人添加的时间联想，江月轻而易举地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试探着发过去：“周秦？”

    消息几乎是立刻回了过来：“怎么了？”

    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的？”

    这句话落下，对方似乎沉默了很久。

    对周秦而言，那几乎是心口被刀锋划开的疼痛。他面无表情，却能感到胸腔里那种几乎要直抵胃部的空洞与剧痛。过了很久，他才淡淡回复：“在望山小学门口见吗？”

    江月心头一紧。她隐约猜到，他可能真的是自己的小学同学。但以她鱼一样的记忆力，大多数人早已在脑海里模糊消失。她根本无从确定他是谁。

    “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有空？”

    “晚上八点的样子。”

    “那到时候见。”

    “到时候见。”

    心理老师忽然提高音量，号召大家集中注意力，准备请几个同学回答问题。江月收起手机，暂时将这件事压下。

    晚上她还有一节课，也并非单纯想推辞才约在那么晚。她小时候念的小学就在附近，路程不过十几二十分钟。只是赶上晚高峰，拥挤的人流让她还是迟到了几分钟。

    因为人口减少的缘故，当年的小学早已被并入城中心另一所规模更大的学校。学生和老师都搬走了，只留下废弃的教学楼群，里面长满了杂草，周围曾经热闹的商贩也都消失不见。

    江月自毕业后几乎没有再来过。一大原因是她很快搬了家，住得更远。后来偶尔想来看看老师，却被告知学校即将废弃，老师们也早已调往他处。于是，念头渐渐淡去。

    再次来到这里，陌生感远大于熟悉感。曾经熟悉的那些展示牌都不再能看到，夜色浓稠，视力在这样稀薄的街灯下也不太能看清。

    远远的一个角落，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他的身材很高，头发剪得很短，外面穿一件牛仔外套，站在路灯下远远地望着废弃小学里面的样子。

    江月走动的脚步声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瞧了过来，率先打了声招呼：“江月，晚上好啊，吃饭了没有？”

    语气很寻常，很老套。

    “吃了。”江月淡声答，“你呢？”

    “我也吃了，在家里吃了一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