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赶山记 第57节

作品:《四时赶山记

    “都给我上去!”

    从小到大,大个儿几乎没在霍凌手里挨过打,但提起树枝它们依旧知道害怕。

    两只狗夹着尾巴上岸,湿漉漉的模样加可怜兮兮的眼神,看得颜祺哭笑不得。

    过了一阵子他觉得水里有点冷,先上了岸,拿了只蝲蛄逗狗,黄芽儿凑得太近,鼻头被蝲蛄钳子夹了一下。

    它“嗷”地叫出来,后退了好几步,怎么叫也不肯上前。

    还是霍凌上岸时路过黄芽儿身边,揪着它后颈皮,硬是拉到面前看了看鼻头,搓了两下后同颜祺道:“没事,油皮都没破。”

    几人把手里捉到的蝲蛄都倒到同一个盆里,密密麻麻的,差不多有七八十只。

    五个人吃一顿是够了,不过还要留出带下山的。

    为此又前后下了两次水,最后的一次霍凌没让颜祺跟着,家门前的这条溪水都摸干净了,还想捉的话就要走远。

    “那我们留下做饭,等你们回来吃现成的。”

    两个哥儿洗菜择菜,吃的都是院里采的,山上挖的。

    一道酱烧红蘑,一道蒜蓉苦菜,还用木耳炒了个鸡蛋。

    这次人多,带上山的鸡蛋也多,还剩下不少,本就是慢慢攒的,担心多放一阵坏了,故而颜祺狠狠心,一顿炒了三个,吃完了还有最后三个,预备留着明天早上摊蛋饼。

    荤的菜就是白灼蝲蛄,蝲蛄豆腐其实用不着豆腐,在山上也能做,但做起来有些麻烦,颜祺拿不准,怕糟蹋了东西,想来还是留着下山再吃。

    霍凌的意思也是让他俩先尝一顿原汁原味的,保准吃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听说好些外地来的走商都要赶着这时节来关外吃蝲蛄,这东西没法带走,想吃只能在这里吃,可不各个都惦记着。

    天将暗时,霍凌几人匆匆而返,收获甚丰。

    打眼一看,桶里至少有百来只蝲蛄。

    “到时候我们家留一半,剩下一半长岁你拿回家去,也让婶子尝尝。”

    林长岁一个劲摆手,“不,不用。”

    “一起捉的,怎么不用,不用算我和小祺那份,我俩守着山,想吃多少都有。”

    定下这事,便洗洗手洗把脸进屋吃饭,清水煮过的蝲蛄拿在手里掀掉壳子,露出里面肥嘟嘟的虾肉,顺着尾巴那头一口咬掉,实在是满足得很。

    “怎么样,好吃么?”

    霍凌给颜祺剥了好几个,后者一直吃着,但面前碗里剥好的也没断过。

    小哥儿一边嚼一边点头,一侧腮帮子有点鼓鼓的。

    “好吃。”

    第57章 汆蝲蛄

    五人吃了个肚饱, 趁天还亮着,收拾起要带下山的东西。

    进山十来日,最早采回的一批蘑菇已经晒到干透, 后来倒也零星摘了一些鲜蘑回来, 不过数量没那么多, 三家人商量了一下,都不打算卖了, 各自带回家去,或是吃新鲜的,或是晒干了当冬日口粮,虽说没卖钱, 可也省了钱,道理都是一样的。

    只是这两样要分开放, 不得让干蘑菇沾了鲜蘑的水汽。

    山货里最不占地方的是五味子,本就不大的果子晒干后只剩小小的一粒, 抓一把都能从指缝里漏出去, 颜色却是更好看的,变作宝石一般剔透偏深的红。

    这几天但凡是在家里,众人喝的水都不是白开水了, 要么泡五味子,要么泡桦树茸,不说别的, 确实日日干活都挺有劲的,晚上睡觉睡得也安稳。

    这些个山货草药能在山下集上卖出好价钱, 定是效用上不作假的,不然那些个花钱买的也不是傻子。

    “老二,这麻袋下面漏了, 你看是补补还是再拿一个,还有新的没?”

    霍峰和林长岁在院子里搬动事先装好的三大袋子松子,没成想其中一个刚搬起来就破了底,松子从里面掉出洒了一地。

    两人赶紧松手放回原处,蹲下来用手往回搂。

    霍凌闻声而来,看了一眼那麻袋底道:“还有,不过都不如这个结实,我特地挑了这三个厚口袋装松子的。”

    他想想道:“要么还是拆个麻布片子补一补。”

    “也行。”

    麻袋这东西镇上有卖现成的,但是为了省钱,村户人一般都是买粗麻布自己回来缝。

    缝麻袋用的针线和缝衣服的不一样,像是霍凌他们都是用骨针穿麻绳,如今补麻袋也要用这个。

    两兄弟到杂屋里找了一个破麻袋出来,破烂东西常是有用的,因此哪怕破了也留下不扔。

    把破麻袋能用的地方裁成几块方布补丁,像是补衣服一样补到先前的麻袋上。

    为了足够结实,这次缝了两层。

    “再用最后一次,回头我去镇上扛一匹粗麻布回来,再制些新麻袋。”

    补好后,三个汉子轮流拎起麻袋试了试,上下掂了两下依旧不漏,就知是合用了。

    一些零散的山货,例如几串子天麻、几捧各色灵芝还有干木耳、猴头菇、腰子草等,则由两个小哥儿分门别类地放好,有些用树皮、苔藓裹着,有些放在单独的布兜子里,或是用细树皮捆扎。

    因山货够多,霍凌这次在山上没多费心去捉野物,莫忘了还有一株“棒槌”在,这趟进山已算是不白来。

    晚间熄了灯,颜祺和肖明明脑袋挨着脑袋小声说话。

    一想到明晚便不能这般凑在一起睡了,还有些舍不得。

    而那些个山中趣事,和肖明明在山下时从婆母和邻里口中听到的家长里短,却是说了这么久了也没说完。

    譬如今晚,说着说着就扯到了新的。

    “你是说郑婆子家的那个二闺女,不是她亲生的?”

    颜祺翻了个身,不可置信道:“那是哪来的?”

    郑婆子其人,算是颜祺和肖明明嫁入下山村之后最先记住的几个人之一。

    这婆子当初在官媒和村人面前,对着他俩指手画脚,又是不好生养,又是多病的赔钱货,横挑鼻子竖挑眼。

    挑到最后,现今霍家和林家两个汉子娶了夫郎,日子都过许久了,她那小儿子仍没说到合适的亲事。

    气得她看见路过的狗都恨不得踹两脚,成日端着盆在家门口择豆角,择几根就往地上啐一口,指天骂地的。

    试问这般名声传出去,还有谁敢嫁,尤其她那小儿子被宠惯得没边,又懒又馋的,连农活都做不像样。

    肖明明往颜祺那边挤了挤,小声道:“还能是哪来的,抱来的呗,名字都叫来娣,说是当初找人算了,得抱个八字合适的孩子回来,便能怀上小子了。”

    这郑婆子独惯小儿子,说来也不是没来由。

    她家汉子姓苗,前头没了个媳妇,留下个长哥儿,早早就给嫁出去了,郑婆子是续弦。

    过门后肚子没动静,可不就怕在杨家站不稳脚跟,她也想有个亲生孩子傍身,便求爷爷告奶奶的,想出这么个法子,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后来真生了个小子,名叫守根的,之前还在霍凌和颜祺的喜酒上喝得烂醉过。

    至于那亡妻留下的长哥儿,和抱养来的二闺女,到了十四五就给早早嫁出去了。

    “那长哥儿多少年不回下山村了,据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老二嫁得近,倒是还会走动。”

    不过林母说过,苗二姑娘苗来娣在弟弟出生后,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了,知道的是养女,不知道还以为他家买了个伺候人的丫鬟。

    现今还走动,无非是人家有良心,顾念当初作为孤女被抱养来,好歹没饿死的恩情。

    肖明明撇嘴道:“这么宝贝她儿子,竟还不舍得花彩礼,当初对着咱俩挑挑拣拣,幸好没被她挑上。”

    一个村里什么人都有,他俩过门这几个月,听到的也不少。

    不过两人却有个默契在,兜兜转转的,聊的都是到下山村以后的事,在那之前的都只字不提。

    近来唯一提到的时候,就是前几日正赶上七月半,在院里摆了个火盆,几人都给去世的亲人烧了些纸钱,拜祭了一番。

    细想起来,这一院子人,竟是挑不出一个父母双全的。

    “这样的事,处处都有,以前咱们村不也有,孙家那个老夫郎为了抱孙子,还硬让他儿媳妇喝符水呢,结果把人喝的上吐下泻,脸色蜡黄,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走,后来报官找那卖符水的,才知是个假道士,早就跑没影了。”

    肖明明庆幸道:“幸好咱们遇上的人家都是通情理的。”

    肚子里生出来的是个什么,谁能做主,要是能做主,不如直接求着生个皇帝算了。

    颜祺笑出声,随即见天色不早了,汉子那屋都起了鼾声,便扯了扯被,说赶紧睡。

    ——

    “我还想着,不知你们这次去不去大集上卖馅饼,多半是要卖,就趁着白日里出太阳,把你这些锅碗瓢盆过水涮了涮,有日子没用了,难免落些灰。”

    下得山来,与林长岁和肖明明作别,霍凌同夫郎和大哥回了家。

    家里实打实地热闹了好一阵,待山货都找地方放好,才有空坐下说话。

    他见灶屋里卖馅饼用的铁锅、和面用的大盆都刚洗干净,倒扣着沥水,遂问了一句,这才有了先前叶素萍的答话。

    “等我和小祺回来做就是,大嫂你怎不多歇歇。”

    叶素萍笑道:“哪里就到需要歇的时候了,让我闲着我还坐不住。”

    又给几人指了指屋里道:“趁你们都没在,家里的被褥我也都拆洗了,被芯子也晒过。”

    霍英这时高高举起手,“我也帮忙了!”

    “我闺女真棒!”

    霍峰有日子没见媳妇和闺女了,浑然已经高兴地找不着北,两手一伸,就提着霍英的咯吱窝把小姑娘举了起来。

    霍英“啊啊”大叫几声,笑得脸蛋都红了。

    待放下后,这人又蹭到叶素萍面前,却是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见他又乐呵呵地挨了揍。

    到家第一顿,就吃叶素萍心心念念一年的蝲蛄豆腐,这道菜是霍凌下厨做的,家里独他做的滋味好。

    有时在山里,虽是独自一人,为了打发时间,他也会慢慢地给自己做一碗蝲蛄豆腐,做的次数多了,可不就练了出来。

    做蝲蛄豆腐需先去掉蝲蛄的头和尾巴,只要身子那一段,不过去掉头时里面会有虾黄,那个不能丢,单独撇出来熬汤做底子。

    剥壳是个细致的活,全家围着桌子齐上阵,霍英嘀嘀咕咕说着她和村里玩伴去附近山溪里摸蝲蛄的事,比不上山里多,可也凑了二十几个,娘俩吃了一顿清水煮的。

    “英子是越来越能干了。”

    霍凌夸了一句,霍英挺起胸脯,“我现在长大了,可以照顾娘,以后爹就可以放心出去干活赚银钱了!”

    一句话听得霍峰和叶素萍这当爹娘的窝心极了,在小姑娘没看到的地方,都各自撇过头去蘸了蘸眼角。

    等壳子剥完,霍凌端着进灶屋,颜祺没吃过也没做过,好奇得很,一路跟进去看他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