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赶山记 第74节
作品:《四时赶山记》 因知道接下来馅饼就会逐渐变得鼓胀,转作好看的金黄色。
他满意地端详两眼,转头对霍凌道:“两样差着三文钱,我还以为无论如何,都是便宜的卖得好。”
“你也说了,就差三文而已,能在街上买得起吃食的,不差这点钱,而且好些人一顿吃两个,就喜欢要一荤一素,换换口味,不然吃着也腻味。”
霍凌在镇里做生意的时间长,比颜祺更懂城里人的习性。
保家镇一年四季里有三季商贾云集,随便做点什么营生都能填饱肚子,兜里钱多了,自然舍得往外花。
“幸好这边雪季长,不然馅饼生意还做不得多久。”
颜祺怀着期待道:“卖上一个月,说不准我还能再琢磨一个口味出来。”
“所以不用担心那些个跟风卖饼的,他们没有你的手艺,也没有你这份热情。”
霍凌早就发现,人只有做自己擅长且喜欢的事情时才不嫌累。
就像他做赶山客,一天在山里走上几个时辰也不烦,颜祺做吃食,一天包一百多个饼还喜滋滋的。
“你再夸我,我就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颜祺红着耳朵看霍凌一眼,见又有人靠近,他问一句是不是买馅饼,得知是个买山货的,霍凌上前开始招呼。
对方问他有没有桦树茸里的黑油子,他想要上五斤过年时送人。
“我听说你赶山的本事大,连你养的赶山狗都能找到黑油子,今年你帮我找些,有多少我买多少。”
听前半句霍凌还没当回事,听到对方提到能找到黑油子的狗,不免问道:“不知这位大哥是听谁说的?”
他一年到头也就得了两次黑油子,第一次颜祺还没嫁进门,第二次就是春天野菜初生时。
当初是大个儿帮他闻到了树洞里的黑油子,这事他只跟三两老主顾,以及后悔没把黑油子买到手的侯力提过。
对方道:“我是侯力生意上的朋友。”
这就对了。
霍凌笑道:“原是侯大哥的朋友,多谢您照顾小的生意,雪季里我肯定要进山采桦树茸和松树黄,也会尽可能找黑油子,先前也答应侯大哥,要给他留一些。只是能凑出几斤,我也不能保证。”
眼前人也没多为难,黑油子若遍地都是,谁进山扎一头都能找到,也就算不得金贵,不配拿来当个体面的年礼了。
“好,今年这事你给我办成了,来年我多关照你生意。”
他转而又问:“我听侯力说,你也卖野味,怎么摊子上不见?”
“不常卖,我是赶山客,不是专门的猎户,就算偶尔套上活物,也都留着自家吃了。”
汉子背着手感叹一句,“你们在山里日子过得好,有时我也真是羡慕。”
霍凌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这些人在镇上住着三四进的宅子,买奴雇仆,穿金戴银的,真让他们进深山老林度日,哪个乐意。
他记下汉子的名号,得知对方姓程,在镇上有一家瓷器行,一家漆器行,都开在六合街。
“您那条街上是不是有家杨记伞行?”
他顺嘴道:“我就觉得您铺子的字号耳熟,该是去串门的时候见过,杨记伞行的掌柜是我同村的乡亲,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
“就在我斜对面,也是家老铺子了,原来你们是老乡?”
程掌柜颔首道:“杨家的伞做得结实,我年年都要买几把,和杨掌柜也算相熟。”
又套了层近乎,程掌柜走时称了一斤腰子草,二斤木耳,直说品相不差,接着买了十个馅饼。
“回去给铺子里伙计吃,都是半大小子,能吃死老子。”
“这程掌柜人不差,还记得给铺子里伙计捎带吃食。”
等人走了,颜祺如是道。
从前他对城里掌柜的印象,就是一群鼻孔对着天长的,看你穿得寒酸,都不拿正眼瞧你。
“侯大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能和他处得来的,不会有那种眼睛长头顶的。”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过不得多久,就等来了孙大志。
第74章 施饼计
馅饼摊后的树下, 孙大志闻着馅饼的香味直咽口水,却也没忘了正事。
他侧了侧身,同霍凌小声道:“那三家的来路我都打听明白了, 倒没有多厉害的人物。大兴街是一对儿中年夫妻, 原先是卖筋饼的, 摆摊有年头,估计是生意不好干, 炉子又是现成的,就添了个馅饼营生,我买时问了一嘴是不是城隍庙卖饼的,两口子都说不是。”
霍凌点点头, 孙大志继续道:“另外两家就不太实在了,朝奉口那家是个年轻汉子, 您别说,看体格还和您有几分相似, 我在摊子前走了两步, 问了价,又打听一二,他见我不买还瞪我嘞, 又含糊说自己也是赶山的,原先在城隍庙附近,唬得路过的两人买了他的饼。”
孙大志摇摇头, “最后一家,便是宝儿观大槐树下, 一个老夫郎卖的,对人多是热情,价钱还比您这边便宜一文, 只卖四文一个,凡是有人路过,他就招呼,说他的饼多好多香,问他和城隍庙卖饼的夫夫有什么关系,他说……”
他看一眼霍凌,摸摸鼻子道:“咳,那老夫郎说是您二位的婶伯嘞。”
霍凌轻哂,“他倒是敢说。”
“可不是!要我说,这人才是脸皮最厚的那个!”
孙大志道:“所以小的见对方不是省油的灯,也多长了个心眼,一番打听后您猜怎么着?”
他一拍巴掌道:“这厮打土岭子镇那头来,以前是个沿街卖耗子药的,后来大约是牵扯进了什么事端,从他手里卖出去的耗子药吃死了人,这才到保家镇避风头,为免被从前的人打听到,也不敢卖药,转行卖起吃食来。”
“土岭子离咱们这处不算近,他也当真是逃得远。”
霍凌直道晦气。
接着孙大志掏出怀里的几个馅饼,接着搓了搓胸口,因为贴身放的,烫得他的皮肉这会儿都有些泛痒。
“三家的饼都在这处了,二位尝尝看?”
霍凌遂叫来颜祺,隔着油纸把饼掰开,各自吃了些,也给孙大志和隔壁卖炊帚的汉子分了一半。
吃完几人尽是摇头,卖炊帚的汉子往地上“呸”了一口道:“我可算知道老得像脚后跟的韭菜是什么味儿了,这般做生意,还能有回头客?”
他尝的就是宝儿观老夫郎卖的饼,至于前面两家,筋饼家馅料一般,调得太淡,突出了韭菜的辣,木耳也放得少,只面皮还不错,到底是摊筋饼练出的手艺。
当中那独身汉子卖的就更是拿不出手了,外面太焦,里面的面厚,好似还有些夹生。
“这些人便是不去管,也碍不着咱家生意。”
霍凌吃罢擦了擦手,下了断言。
实在是没一个能打的,手艺比起他夫郎差远了。
颜祺还在挨个挑毛病,边吃边顺势往下琢磨。
韭菜辣嘴的缘故是鸡蛋放少了,韭菜常和鸡蛋放在一起拌馅,好吃的原因正在于鸡蛋能中和韭菜的辣味。
而且估计少有人发现,他还在素馅里放了一点点豆腐,一盆里只有一块巴掌大的豆腐,揉碎以后几乎看不见了,却可以让馅料的滋味更上一层楼。
馅饼夹生则是因为锅里的油太热,炉子里火太大,以至于把面皮烤焦了,里面还是凉的。
最后一家的毛病和那秃头老汉差不离,脸皮厚加抠门精,估计就算有人吃着不好,回去找他,他也有办法搪塞过去。
孙大志吃完最后一口饼,苦着脸道:“教这难吃玩意儿占了肚子,可是真亏。”
但就算难吃,也没人浪费,只能说做的人糟蹋了好好的白面和食材,倘若吃一半丢了,更对不起粮食。
过后卖炊帚的汉子回了摊子旁卖东西,余下三人,颜祺给孙大志新烙了几个饼,直到他吃完,霍凌才开口,“味道如何?”
孙大志连着吃了三个,一个嗝顶到嗓子眼,顺过气后道:“小的在镇上走街串巷这么多年,当真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馅饼。”
他立刻道:“您先前说的,以后小的来买饼,一概给便宜一文钱,还作数不?”
“当然作数。”
霍凌招呼他近前,示意颜祺再掏一把钱,他则同孙大志道:“那对卖筋饼的夫妻算是正经做生意的,也没顶着我们的名头,今后各凭本事就罢,当中那汉子,我去会一会,只宝儿观那夫郎,需你替我们跑一趟。”
孙大志上前两步,侧耳细听霍凌打算,直点头道:“您想得不错,对付那种人,就得使些手段。”
他利索收了钱,往怀里一揣,笑着保证道:“这事儿交给小的办,三日之内,您就等着看好戏!”
人走了,颜祺还不知霍凌与孙大志说了什么,霍凌捏了捏他的手指,“回去说。”
“我手上都是油,你也不嫌脏。”
颜祺轻嗔他一句,要给他拿帕子擦,霍凌却直接蹲在旁边舀了瓢水洗了洗。
地上的积水顺着沿街水沟溜走,他站起身瞄了一眼朝奉口的方向。
“那汉子你为何不交给包打听去找人对付?”
颜祺跟着忧心道:“那人多半也年轻力壮的,你不是想过去和他打一架吧?”
“那样错的就是我了,官差一来,我还得给他赔钱。”
霍凌看起来格外淡定,“今天太晚了,咱们先做生意,不然过午到家怕是都要天黑了。”
肉馅饼和素馅饼共卖了一百二十个,其中肉馅的五十个,素馅的七十个,再算上送出去的,总数还要再加十个。
假如都按着正价卖,能卖出七钱半的银子,实际上少不得让个一文两文的,即使如此,到手的铜子加起来也有七钱多。
而别看肉馅饼用的本钱更多了,实际纯利也要多些,一个能净赚两文,素馅的只能赚一文。
“刚开始做馅饼生意的那会儿,还想着入冬后一天能卖四五十个,就很好了,现在直接翻了个番。”
颜祺满心欢喜地把铜板装好,腰间的钱袋鼓鼓的,沉沉的,一晃都是“哗哗”钱响。
“今日尝过那几家的馅饼,咱们也心里有数了,只要保证滋味不变,这绝对是门长久营生。”
霍凌此时想到,今天还只是三家跟风效仿,今后会不会更多?
保家镇不大却也不小,要是教训了那老夫郎,明日又冒出个老汉、老婆子,一样难办。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雪季足足五个月,或许最该做的,是趁这段时间把名头打出去,教人知道这处才是正经的“城隍庙馅饼”。
他看向不远处的城隍庙门,忽而冒出个新鲜的念头。
当日回到家,霍凌跟哥嫂说明了自己的打算,请他俩做个参谋。
“过几天就是十月半下元节,年年这时城隍庙都有谢太岁的法会,镇上几乎家家都要去,到时庙里道长们还会在门前设粥棚施福粥。既然镇上说起我们的馅饼摊,都唤‘城隍庙门前那家’,不妨就沾上这份光,坐实了这招牌字号,施粥那日,城隍庙施粥,我们施素馅饼,不似施粥人人都能领,素馅饼单给贫苦人。”
颜祺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霍凌说了这主意,现下满心只有对霍凌的佩服。
他的脑子也就在做吃食上还算好用,在别的地方远不如霍凌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