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作品:《假救世主,真白月光

    香气勾勾缠缠,像被大雨冲出土壤的蚯蚓,湿滑的一条,挤在水洼里扭动个不停,恼人得很。

    来场雨吧,来场雨把这恶心的味道浇走。把他的师兄冲干净。

    许是老天也闻这香气不爽,天地间果然下起雨来,雨淅淅沥沥,把栖霞山浇了个透儿。

    唯独差了师兄,师兄身上撑开一把看不见的伞,身上的气味半点未损。

    这雨白下了。

    “人间半夜天地白,灵泽一洒万汇周。”

    “这场秋雨再不来,你魏师伯的灵植就要蔫了。”

    师兄此刻格外开心,他感觉得出来,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从骨头缝里透出放松二字。

    师兄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至少面对他不是。

    终是他不配了,也对。货物在这儿要求什么人权呢?

    可有一件事,他无论如何也想搞明白,他伸手接了几滴雨,用一种毫不在意的、轻松的口吻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师兄。”

    “无涯….来找过你吗?”

    时鹤鸣握着他的手腕把手从雨中扯回来,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让人听不出什么错处:“来过,他来和我告辞,他说他剑术已成,准备下山去寻暗阁的人了。”

    “哦?是吗?”

    师兄的手指拂过他掌心,刻骨铭心的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喉咙发紧却又故作漫不经心:“他准备何时下山?”

    “此行艰险,生死一念间,我这个作师叔的最起码要前去相送…..”

    时鹤鸣听了他这话,擦水的手有瞬间的停顿,很快又笑着接上话:“无涯性子倔,和我辞行后径直下山去了…..许是不愿让我们见到他哭鼻子。”

    时怀瑾抬头,用自己的眼去探他的眼,二人贴得极近,在雨幕中四目相对。

    “师兄,你在这世上…活了多久?”

    时鹤鸣头一次听见他问这话,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于是楞楞地如实回答道:“记不清了…但我记得自己出生的时候,神魔大战刚刚结束…..”

    他说完了,连忙在心底呼叫系统,“小怀…是不是嫌我老了?”

    “我知道他刚满二十,和我在一起确实委屈了他,可我…”

    神魔大战结束后,人间朝代更迭了十数次,帝王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在心底细数了下年号,最后绝望的发现自己老牛吃嫩草的罪行,大概是坐的实实的了。

    “哇!那你真的很老了,小狗曾曾祖父出生的时候,没准你还参加过他的抓周礼。”系统的嘴依旧不饶人,让人怀疑管理局的员工培训出了问题。“你与其在这儿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哄人,你那个玉佩能传音,刚才宁魇来找你,他肯定偷摸看见了。”

    第111章 他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时怀瑾忽然对他的年龄感兴趣其实没有别的意思, 他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以为的十年,很长,长到占据他人生的二分之一,在他数次深陷的梦魇里, 人生前十年被无限拉长、放大, 每一帧都被单拎出来, 被梦里那些没有形体的看客评头论足。

    这后十年就成了地狱里垂下的蛛丝, 大雪中的其他颜色,是他的锚点。扎下去,把他从一轮轮无止境的梦里带回来。

    他以为十年的陪伴很长, 长到足够把两颗心联结在一起,足够在师兄所有重要记忆里占据一席之地,足够使他成为师兄心里重要的、最重要的部分。

    但他忘了,师兄活了很长很长时间,十年的时间对他而言不过是儿戏, 打个盹儿、闭个关就过去了, 甚至他的猫, 那只毛色鲜亮、身材修长得豹子似的小东西陪在他身边的时间都比自己长。

    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时怀瑾。他没办法了, 唯一拿得出手的、可以被称为筹码的东西都无足轻重。

    他好爱好爱你, 可他没有办法了,他是你捡回来的,本就欠了你一条命,又不能把命赔给你。

    让他去死吧,活着比死更难。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评判他,悲春伤秋也好,矫情做作精神脆弱也罢, 他通通不在乎。

    向他伸出手的人都不要他了,他活着又该向谁摇尾巴?

    他已经决定去死,一个叫时怀瑾的人此时决定去死。

    妈妈走的太早,还未教他如何适应这个世界,遇见时鹤鸣以前,这个世界很大,纷乱嘈杂,街上走着无数的腿,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他趴下去,脸贴在地面上,叼着混着土的饼子。

    世界太大了,他在腿的深林里迷了路,跌跌撞撞,跑也跑不远,跑几步就被腿又踢回去。

    遇见时鹤鸣以后,世界就变小了,腿不见了,变成天,变成树,变成一间小小的竹屋。

    竹屋外他牵着他的手,竹屋里他轻拍他的头。

    多过分啊,多过分啊!

    世界上竟有如此恶心的东西!

    人若不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活着,就要爱上谁,像菟丝花一样缠在爱人身上,把自己全部身家托付给另一个不知底细的灵魂!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现在这个样子合你意了吗老天?!

    你看他痛苦,看他煎熬看他疯魔又看他失魂落魄是不是很欣慰?

    你以为他想爱上谁吗?这颗母亲赐予的心脏和他妈妈一样,都会背叛他,在最关键的时候抛下他,让他疼,让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他的心不属于他自己,叫着逃逸到别人怀里。

    爱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把命运的选择权从你手里扯出来,再交给别人。塞的人委屈,被塞的人更是说不出话,一个人活得好好的忽然被赋予虐待他人的权利,是谁都云里雾里。

    房间里的被子太薄,轻飘飘的一片吸了他太多的泪,太多有口难开的犹豫,沉甸甸的砸在他身上,像人牙子打在他身上的手和脚。

    时至今日他反倒怀念起那股疼来,刀枪棍棒落在他身上,疼得明明白白,不像现在,钝刀子割肉,拉拉扯扯割又割不破,混混沌沌的,死也死不干脆。

    “是我说错话了吗?小怀怎么又哭了?”

    时鹤鸣用手捧起他的脸。

    “没有,是雨。”他对时鹤鸣弯了弯眼睛,“雨太大,溅到脸上了。”

    是雨啊,他生命里漫长的雨,从爱上师兄那刻就开始下,下个没完。

    “师兄,小怀困了,想去睡了。”

    他确实要死,但在死之前他得彻彻底底的爱一回,让爱走在死前头,让他身上沾满爱人的气味,免得从地府爬上来后变作孤魂野鬼,缠不上对的人。

    他不等时鹤鸣开口就急急忙忙转了身,仿佛慢一步就露了破绽,失了去死的主动权似的。

    时鹤鸣看着时怀瑾的身影冲向雨幕,跑回屋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感知,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愚钝,看得出来怀瑾在痛苦,看得出来他心里头在流血,却不明白他在痛苦什么。

    “这说明你还不够爱,有人说爱是头骨里钉进去的一颗钉子。你不觉得疼,这钉子就没扎进去。”

    “有这种说法?”时鹤鸣怀疑系统诓他,怀疑它是满嘴跑火车。

    “爱信不信,反正我告诉你了。”系统跃跃欲试的探头,朝时怀瑾远去的背影喵了一声,“我只是一只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喵咪,情呀爱呀的和我又没什么关系,但是时鹤鸣,我得提醒你一句,你的小疯狗敏感又脆弱,一颗心里除了你还是你,你爱他便好,不爱他便会被他缠得死死的,缠到骨头都碎了也脱不开身。”

    时鹤鸣想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那没关系,他有多痛,我就让他在我身上讨回来。”

    系统被这番发言惊住,连舔毛都忘了,半晌挤出来一句“你俩真是他妈的天造地设的一对,能走到一起是有理由的….臭味相投、双向奔赴的病情啊。”

    水月无涯走了,时怀瑾的日子并没有因此变得幸福,相反,那一夜时鹤鸣和水月无涯一同消失的一个多时辰成了新的东西。

    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东西。一种障碍、一种勾得他白天黑夜自虐似的不停回忆、咀嚼的东西。

    他们去哪儿了?去做了什么?

    他得搞明白,时怀瑾想。

    所以他特地选了个日子,趁着天黑,趁着师兄和时浮鸠外出替师尊访友,再一次走进那片林子。

    今天晚上有月亮,比圆满少一点、比弯月多一点的月亮,像被人咬了一口的、不圆满的贡品。他顺着直觉往前走,走到那天因追猫而转身的石壁前。

    他当时就停在这里,目之所及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但风中隐约传来一缕香气。勾勾缠缠、蚯蚓似的香气。

    他伸手掐诀,破开障眼法,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是一个石窟,洞口狭窄,往前走了几步,别有洞天。

    一张红艳艳的床,一张铺满草药的石头桌子,中间立着一个石柱,柱子上钉着个人。血从他身上蛇行而下,在地上积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干成一滩深褐色的滩涂,像呕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