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退回到了安全的距离。

    只是这一次他的话还没说完,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蓦地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双手和刚刚在比赛中看到的充满攻击性的手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他,手心朝上,五指微张,有着一副任由你处置的松弛感,只不过他的虎口有着薄茧,淡青色的血管自腕间突起,还有长时间击打排球而变得紧绷的手掌,又显露出某种收敛的张力。

    像是某种猛兽收敛了利爪朝他露出了最柔软的掌心。

    ——太……太奇怪的想法了。

    风间遥想到这里, 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像是怕风间遥看不清楚,那只手的主人紧接着又把手向上抬了抬,然后用着一种无辜且受伤的语气对他说:

    “干净的, 没有汗,我擦过了的,我只是想拿掉你脸上的睫毛。”

    风间遥稍微回过神,迷茫地抬起头,呆呆问:“哪里?”

    及川彻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下面:“这里。”

    风间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触碰的那一刻,才意识到那一处皮肤烫的厉害,他用手指在脸上胡乱地摸索了一下,但是依旧没有摸到细小的睫毛。

    “我帮你?”

    “……嗯。”

    风间遥看着及川彻用那只干净的右手贴在了他的另一边面颊上,轻轻揉了揉,取下一根细细长长的眼睫毛,还邀功似得放在风间遥眼前晃了晃,哼笑了一声:“你看吧,我可没骗你。”

    风间遥望着他,嘴巴也有些卡顿地说:“可是你指的是另一边的脸。”

    被戳中小心思的及川彻一点都不慌:“我指的就是右脸呀,这是镜面效应,学过物理的都知道吧。”

    “我还勾股定理呢。”不经意间路过两人的黑尾铁朗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及川彻转头,一秒变脸:“数学君,滚呐!”

    黑尾铁朗笑了一下:“滚不了,轮换和你一队了。”

    及川彻闻言立马看向入畑教练,有些急切地问:“教练教练,那风间遥呢,什么时候还给我?”

    他说的是“还”而不是“换”,把离得近的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入畑教练没察觉到措辞的异样,对及川彻开玩笑说:“今天一整天,你和小遥都要异地恋哦~”

    及川彻脸色瞬间僵硬,他顶着黑尾铁朗似笑非笑的眼神,还有其他几道似乎能把他看穿的视线,冷静地发挥出他平日里卓越的插科打诨水准:“异地恋……狗都不谈的啊!反正我不谈。”

    不是……死嘴!说什么呢!

    也不是……不能谈的啊!

    万一以后风间遥回东京看望家人什么的……

    想什么呢! ! ?

    算了,他也可以来东京。

    ——嗯,没事了。

    黑尾铁朗近距离看到了某人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的脸色,摸着下巴缓缓道:“青叶城西,一款很幽默的学校呢。”

    一整天的练习赛就在这种“欢快”的氛围里很快结束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青叶城西一众人告别了音驹和枭谷众人,踏上了返程的路。

    东京离宫城县有着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加上第二天就是周一需要早起上学,不然他们还可以多练习一会儿。

    不过入畑教练和两位教练早就互换了联系方式,约定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合宿训练。

    但是这个下次应该要等到ih预选赛结束后了。

    本来入畑教练是恨不得下周再过来训练两天,但是下周ih预选赛就开始抽签仪式了,几个学校都要进入紧张的备赛环节,如果青城再来东京参加合宿训练的话,来回奔波可能会引起选手的不良反应,入畑教练想了想,只好作罢。

    回程的大巴车上,入畑教练坐在最前面的位置,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翻看着,和身旁的沟口领队一边复盘着两天训练赛的细节,一边标记着需要重点关注的内容。

    当然,一些谈话声中还夹着着少量的吐槽。

    “及川彻,这家伙今天火力全开啊,赢了这么多把!不过他竟然可以和枭谷的主攻手用出第一节奏,怎么和小遥用不出来?标记一下,明天好好拷打他!”

    “小遥,今天不在状态,还有球路明显的问题和经验缺乏的问题急需解决,要好好安慰他一下。”

    “小岩,和枭谷的二传意外配合得不错,难道是发型有共鸣?”

    “阿治,学到了音驹自由人托球的几种方式,很好!”

    “小花卷,不该学的东西不能学啊!音驹那个队长的冷面吐槽脸有什么好模仿的?”

    ……

    听着听着,沟口领队忍不住问入畑教练:“您的笔记本这么厚的原因是因为什么都要记是吧?”

    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记得满满当当?

    入畑教练高深莫测道:“我可是要留着等他们到了三十岁,我好拿出来嘲笑他们。”

    沟口领队一时分不清入畑教练今年贵庚是几?

    ……

    夜色降临,大巴车载着一行人回到了宫城县。

    入畑教练早就吩咐司机选了靠近孩子们家庭住址的几个下车点,车上陆陆续续有人下车,最后除了教练和领队,只留下了风间遥、及川彻和岩泉一。

    车子是从西边的公路上行驶过来的,最后的一个站点是宫城县东区3丁目,三个人和教练挥手告别,下车之后大眼瞪小眼。

    及川彻在车上的时候就想问了,看见风间遥一直闭着眼睛在睡觉,忍了一路,现在下车了,他迫不及待问:“你家也在这里?”

    风间遥听见“家”这个字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

    及川彻又指着岔路口的一个方向:“也是这个方向?”

    风间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远处一片亮堂的房屋中某个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一片的房子,他只看了一瞬,就有些仓皇地撇开视线,往另一个方向指了一下,说:“我走这里。”

    他闭口不提“家”这个字,只说了“走这里”。

    及川彻没有察觉出他话语间的异样,蔫蔫地说了一声“好吧”。

    他本来还想起邻居家那会儿传出的像极了风间遥声音的一句“妈妈,我回来啦”,还以为他和风间遥这么有缘分竟然是邻居。

    现在看着他指着另一个方向,幻想顿时破灭。

    “那你一个人怕走夜路吗?”及川彻不死心地又问。

    风间遥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怕!”

    他说完像是想掩盖什么,放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就往岔路的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及川彻下意识地抬脚跟着风间遥离开的方向走去,然后被岩泉一一巴掌拍在脑后:“你想尾随人家?你是变态吗?”

    及川彻止住了脚步,立即反驳:“才没有!我就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他又看了一眼风间遥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

    黑沉的夜色里,他看着风间遥的影子被朦胧的路灯拉长,变成孤零零的一道直线,然后消失在光线达不到的道路的尽头。

    那一刻,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名为低落的情绪在胸腔中蔓延。

    他总觉得风间遥好像喜欢一个人待着。

    为什么呢?

    难道是……自己没有魅力吗? !

    他可是青叶城西公认票选的人缘no.1啊!

    及川彻几乎是一瞬间就做了决定,他把手中的行李甩给岩泉一,头也不回地拔腿就往风间遥离开的方向跑。

    被迫抱着两个行李的岩泉一:“喂!喂!你半夜发什么神经?”

    呼啸的风声里,还能听见他欠扁的一句:“去当一回变态啊~”

    岩泉一:“你行李不要了?!”

    某人:“脏衣服,送你了!”

    ……

    风间遥朝着远离家的岔路口,越走越快,最后小跑着躲进了某个没有路灯的拐角。

    他喘着气,靠在墙上,有些难堪地闭了闭眼睛,强压住生理性泛上来的酸涩泪意——

    他……再一次说谎了。

    没有人会喜欢和说谎成性的人交朋友。

    可是刚刚那乍然映入眼帘的万家灯火,和那个唯一的孤苦伶仃的黑暗房子,猝不及防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怕再待下去,自己的眼泪将会夺眶而出。

    多么奇怪的一个人啊。

    他评价自己。

    会毫无缘由的,毫无征兆的,流下眼泪,像个神经质一般。

    他其实……是没有家的。

    哪怕多努力营造出家的感觉,哪怕说一万次“我回家啦”都不会有人回应他,哪怕把房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亮,他也会蜷缩在墙角的床上,没有丝毫安全感。

    他慢慢地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过一会儿再回去吧,他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一个人住,也不想被人用同情可怜的目光注视着,然后对他说:“好可怜啊,你没有妈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