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作品:《我死了,你还会恨我吗

    “你明早来吗?”

    “看情况。”

    江序舟点了点头,睫毛垂了下来。

    叶浔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病房关门的时间点了,他起身去屋外找邬翊。

    “你要走了吗?”江序舟向他的方向偏过头。

    “不走,我去找邬翊,等他回来再走。”

    “那你还会回来?”

    “有可能。”

    他见江序舟不再说话,走出屋外看了看。

    邬翊和程昭林原本站着的地方空空如也。

    两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拿起手机,发现程昭林刚好给自己发了微信——

    “哥,我们在叔叔这边,阿姨回去了,你好好照顾江总。”

    同时,附带一张三人合照。

    叶浔嘴角一抽。

    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他回到屋内,沉默地打开陪护床。

    江序舟有点拿不准了。

    空气里依旧是熟悉的木质香,就是不知道是带着这个香味的人在,还是他留在空气里的味道。

    也许,是思念的味道。

    “邬翊?”他试探地叫道。

    “不是邬翊,是我。”叶浔气喘吁吁地坐在陪护床上,又想到江序舟现在看不见,这么说他可能听不懂,于是自报家门道,“叶浔。”

    “小浔,”江序舟嘴角扬起一小段弧度,“你一个人?”

    “嗯。”

    叶浔一想到跑走的两人,就牙痒痒。

    然而,如果真让他去照顾叶温茂的话,他同样放心不下来江序舟。

    人果然是个纠结的生物,照顾着这个伤号,又想着另一个病号。

    “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我说。”他躺在陪护床上,想了想再次起身把病床一边的护栏拉起来,将陪护床拉近病床一点,这样江序舟下床他就能知道。

    江序舟听见动静,失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是你是伤号。”叶浔把江序舟的床摇平,想起这人喜欢垫两个枕头的习惯,索性出门多要了个枕头。

    “其实,你当时没必要护着我的。”他坐在陪护床上乍然开口。

    江序舟没反应过来。

    当时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他没有考虑太多的后果,脑袋里就一个想法——

    叶浔不能受伤。

    叶浔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江序舟头顶的纱布:“邬翊说你缝了六针,疼吗?”

    江序舟安抚地笑了笑,手抬了抬,看上去应该是想伸手触碰面前的人,在意思到自己看不见后,放下了手:“不疼,我有铁头功。”

    “铁头功没有麻药好使吧。”叶浔也笑了笑,抓住江序舟的手,“好了,睡吧。”

    “我在。”他捏了捏病号的手指。

    江序舟意识却一点点紧绷。

    他原本想拉住叶浔,一直留在身边,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放他走的。

    那时候,他病入膏肓,叶浔也会对他恨之入骨。

    叶浔不会过度悲伤,他也走得安心。

    但是,这场意外打破了计划。

    其实他知道,现在的叶浔对自己是愧疚的,是关心的,是心疼的。

    而这些都是因为自己抑制不住感情,忍不住去接近他所换来的。

    他也知道,之前的误会会一直如同双刃剑卡在他们之中。

    谁向对方靠近,谁都会被扎一下。

    当前的江序舟是幸福的,是放松的,是疲倦的。他能像一只蜗牛缓慢伸出触角去享受这一方温柔。

    那对于叶浔呢?

    江序舟问自己,自己离开以后,叶浔会怎么样?

    答案必然是,叶浔会痛苦,会痛不欲生。

    人死如灯灭。死掉的人会放下了人世间的负担、烦恼、痛苦,而他们放下的则会加倍压//在自己亲人、爱人、朋友身上。

    他们会背着这些行囊,在时间长河中反复打开,闭合,直到自己也顺着河水冲到想见的人身旁,再将行囊传给下一个人。

    江序舟不想这样。

    无论是叶浔,程昭林,邬翊,亦或是谈惠。

    他非常混//蛋地想将死亡这件事划归为属于自己的事情,不想让自己亲近的人为自己流泪,痛苦。

    他也不需要仍何的怀念和铭记,需要的只是死去后的轻松。

    以及他从未体验过的健康。

    江序舟听见床边传来叶浔悠长的呼吸声,不由得沉思——

    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叶浔少一分痛苦。

    第53章

    这一晚,叶浔调整了很久的呼吸,都无法入睡。

    他的脑子仿佛变成一台可以释放味道的放映机,不断重复这江序舟保护他的那一刻,放大里面的每一句话,每一种气味,每一个举动,却又在江序舟搂住他的瞬间,将一切都放慢下来,声音调至最大,甚至能听见花盆碎裂,每一片瓷片落地的声音。

    江序舟的手很冰很凉,叶浔双手隆起,哈了口气,搓了搓。

    可惜,这一口气宛如热水倒进冰天雪地之中,瞬间化成水蒸气。

    起不了半点作用。

    叶浔没有放弃,一直重复。

    他的动作轻柔,轻柔地像江序舟同他说过的每一句。

    陪护床比病床矮了一截,他瞧不见床上的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只能凭感觉去判断。

    判断着判断着,困意袭来,他最后一次朝那只带了点温度的手哈了口气,搓了搓,准备将他塞回那人的被子时,那只手动了动,抓住他的手腕。

    说是抓住,其实也不完全是,它比抓住更加温柔,更加克制,五指虚搭着,没有使半点劲,只需要叶浔一转手腕便能逃脱。

    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反而再次握住那只手。

    床上的人喃喃了一句。

    叶浔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江序舟没有回答他。

    叶浔噔地一下跳起来。

    窗外惨白的月光照在江序舟脸上,白的吓人,额头布满冷汗,黑色的眉毛拧在一起。

    叶浔的心跳得飞快,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前面起身的动作太大。

    “江序舟?”他碰了一下那人的额头。

    烫得吓人。

    他放好江序舟的手,准备出去叫护士。

    “……小浔。”

    这次,叶浔听见了。

    “我在,你现在什么感觉?”他停下脚步,俯下//身问道。

    江序舟不答话,依然在低声反复叫他,手指一直不断摩//擦白色的床单,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疼痛又或是别的什么。

    叶浔低头扫了一眼,心里了然。

    他知道江序舟现在很不安,很害怕。

    因为网上说,乍然失去视觉的人,会极度缺乏安全感。

    这就仿佛长期习惯的东西丢失,不安和害怕会如影随形,直到遗忘或者找到,才能有所缓解。

    但是,叶浔和江序舟都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是遗忘还是找到。

    一切的审判都在明天的检查。

    “江序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叶浔又问了一次。

    江序舟好似陷入梦魇之中,每过一会儿就会叫一下叶浔,确认那人在不在。

    叶浔按下呼叫铃,又搬来椅子坐在病床边,紧紧握住江序舟的手。

    他叫一声,他就应一声。

    护士来了,打上退烧针。

    烧短时间内退不下来,护士建议可以用湿毛巾帮患者擦拭下四肢,这样能舒服些。

    叶浔答应了。

    可是目前的问题不是他去不去打湿毛巾,而是——

    江序舟不放手。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勾住叶浔的手指。

    显然是不让走。

    叶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刚才脱下来的运动外套,低声安抚几句江序舟,短暂地松开手。

    他快速将自己的衣服塞进帽檐,再小心翼翼将拉链部分整理好,包在里面,轻轻放在江序舟脑袋旁边。

    江序舟渐渐安静下来。

    熟悉的木质香变得浓烈,填满每一寸呼吸,就仿佛香味的主人躺在他旁边。

    恐惧不安的情绪慢慢抚平,安全感填满跳动的心脏。

    叶浔松了口气,起身打湿毛巾,擦拭江序舟的四肢和头顶的冷汗,末了不忘伸手帮他调整鼻吸。

    洗干净毛巾,拧干水,将毛巾对折叠好搭在伤号头上。

    做完这一切,叶浔终于坐了下来,他感觉面前的一切变得都不再吓人。

    月光化成薄纱轻轻笼罩江序舟,他的眉毛一寸寸松懈下来。

    安静柔和。

    “你说,你不绑架我,能遭这罪吗?”他单手撑在床沿,盯着那人说,“我们都分手了,各自安好不行吗?”

    “或者我们各退一步,当朋友行不行?”

    朋友,一个可进可退的身份,一个可以心安理得照顾这人的借口。

    如果作为朋友的话,叶浔不用承担巨大的精神压力,背负以爱为名的责任,更不会为爱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