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作品:《我死了,你还会恨我吗

    因为江序舟太轻了,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叶浔怕找不到他,所以需要想尽办法去建立他与世界的所有联系,羁绊他的所有行动。

    留住他,让他不能再肆无忌惮的向前走。

    原本一切都处于计划之中,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然而,谁都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这只是个开始。

    叶浔顿感无奈。

    他想起来昨天的那一场幻觉,想起那个抱不住的爱人,想起那句句戳心的,堪称遗嘱的话。

    他不知道以后像这样突然而然的抢救还有多少,需要自己签字的单子还有多少,手术的成功率还有多少,以及——

    自己还能见江序舟多少面。

    爱人生命的沙漏陡然加速,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

    他不想面对,也不愿意面对。

    每当想到这里,他都下意识想要撞进江序舟的怀抱里,脑袋埋进那人的颈窝,拼命吸入熟悉的水生香味,感受温暖的体温,以及听见强有力的脉搏在跳动。

    可是……

    叶浔低下头,看着时间未到,看着面前没有打开的重症监护室大门。

    现在的他只能自己缓解这些悲伤难过的情绪。

    他见不了江序舟,见不了自己的爱人。

    等待的时间太久了,叶浔想,不过与江序舟等待自己回心转意的时间相比,这不算什么。

    叶浔掏出一颗奶糖,剥开,放进嘴中。

    甜味缓慢地漫延,他看着分针转到差不多探望规定的时间点,起身走了过去。

    依然是熟悉的大门,熟悉的走廊,熟悉的病床。

    熟悉的人正安静地“坐”在病床上——

    只有这样,江序舟才能正常呼吸。

    洁白的被子滑落,绑着绷带、贴着仪器的胸膛小幅度的起伏。

    叶浔鼻子一酸,默默坐到陪护椅上,将江序舟没有打留置针的手翻过来,掌心向上,他垂下脑袋埋了进去。

    冰凉的触感穿透薄薄的眼皮。

    安心且舒服。

    迟迟未落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他哭得认真,竟然没感受到“肉垫”动了动,戳到他的耳朵。

    直到泪水慢慢停止,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的眼眶被捏了一下,叶浔猛然抬起头,眼神快速精准地落到病床上的人。

    江序舟半垂着眼睛,氧气面罩里的雾气忽浓忽重,好似在说什么。

    叶浔凑近,偏过头,耳朵靠近面罩,湿润的睫毛抖了抖,再次形成一滴眼泪,滑过脸颊,滴落至另一个人苍白裸//露的胸口。

    “……哭什么?”江序舟问道,“我……不是……没事吗?”

    他语气平缓,声音带笑,就是……

    有气无力。

    叶浔哭的耳朵有些不清楚,一下把“事”听成了“死”,整个人瞬间犹如一只应激炸毛的猫,立刻伸出手想要堵住江序舟的嘴,然而掌心只能碰见温热的氧气面罩。

    “……你说什么胡话呢……”他眼泪流得更加凶了,“以后都不许再说了,快点呸呸呸。”

    江序舟顿了顿,不明所以,却又很听话的“呸”了三下。

    叶浔怕他呸得太轻,神明没有听见,果断起身在室内找了一圈,无果后,抓着江序舟的手,握了握拳。

    “没有木头,只能先这样了。”叶浔自我安慰地说道,“反正舟是木头做的,你摸自己,就……四舍五入一下,相当于是摸木头了。”

    “……以后不可以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你一定会健健康康的。”

    江序舟费力地点了点头。他的刘海有点长,已经遮盖了眉毛,快要挡住视线。

    他晃晃脑袋,想把头发弄到一旁,认真且好好地看看自己的对象。

    “……你头还是疼吗?”叶浔问,“别的地方有没有不舒服?”

    江序舟的视线属实不太清楚,他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叶浔一直在观察着自己,等到他开口询问时,才刚刚反应过来。

    “疼的话要及时和我说。”叶浔继续说,“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好不好?”

    之前医生曾经对他说过,感染性心内膜炎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脑栓塞,致死率极高。

    他也上网了解过一点,光是看文字描述,光是想一想都开始觉得后怕,他握住江序舟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反应过来后连忙松开。

    江序舟摇摇脑袋,闭上眼睛,戴着氧气面罩说话太费力,况且他也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

    刹那间,他再一次萌发了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想法。

    叶浔看着爱人的样子,心脏特别难受:“是不是说话太累了?”

    “要不然……”

    他想起个小时候玩过的游戏。

    “你疼的话就在我手心里写个‘一’字,我就能知道了。”

    “如果不疼,那你想说什么就写什么,然后我来猜,猜对你就眨眨眼,猜错……”

    叶浔笑了笑:“那我就继续猜。”

    他张开手掌,目光注视着那人的手。

    江序舟的手其实挺好看的,骨节分明,指甲圆润。

    倘若忽略掉苍白手背上明显的针眼的话,应该会更加好看。

    许久后,手指动了动,掌心微微有点痒。

    叶浔忍住想要重新握住那只手的冲动,耐心地看着。

    江序舟一共写了十画,由上至下,叶浔歪头想了一会儿,看看掌心,又看看那人。

    猛然反应过来,江序舟写的这个字——

    是“家”。

    江序舟想回家了。

    确切来说,在叶浔没有回来的时候,他是没有家这个概念的。

    他不缺乏房子,可他缺的是家,是有叶浔有奶奶的家。

    现在,他有了。

    只是不确定能有多少享受的机会,所以他想了。

    “想回家了?”叶浔轻声问道。

    江序舟眨了眨眼睛。

    这下有点出乎叶浔预料了。

    他预想过假如江序舟写疼的话,就立刻冲出去叫医生;假如画个爱心的话,就柔声回答“我也爱你”;假如说点别的……他也能够应对。

    然而,江序舟写了“家”。

    那个他们曾经的家。

    那个他们发生争吵的家。

    那个他们并未一起住过多久的家。

    叶浔拉了一下口罩,眼睛弯了弯:“等过段时间就能回去啦。”

    这是一段哄骗小孩子的谎话。

    小时候的江序舟经常听奶奶这样对他说,爸爸妈妈过段时间就能回来啦,然后你就可以去城里手术治病啦。

    当然,这些话在某一天乍然消失了。

    江序舟知道叶浔和被蒙在鼓里的谈惠一样,都是为了哄自己开心,让自己配合治疗。

    可他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颇有些耍孩子气的意味。

    他不想等了,现在就想回家。

    不过,这番无理取闹的话,到底没有被他说出来。

    “等你出了icu,我再问问医生能不能回家住两天。”叶浔仿佛看出了什么,饶有兴趣地拍拍他的手安抚道,“咱们多忍几天,熬过这段日子就好。”

    “就能回家了,好不好?”

    江序舟垂下眼眸,算是勉强同意了。

    毕竟,这也得医生说了算。

    叶浔帮他掖好被子,放低声音:“困了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他的手指动了动,叶浔看过去。

    江序舟写了个“不”。

    他不想睡觉。

    他想听爱人多说几句话,多看爱人几眼。

    他还不想分开。

    想法传递至眼睛,叶浔看懂了。

    他靠近床头,脑袋搁在护栏上,撩起江序舟的刘海,与那双安静的乌黑的眼睛对视。

    “刘海长了,等你出来我帮你剪吧。”他用手摸了摸自己同样长长的头发,打趣道,“剪一个和我之前一模一样的短发。”

    江序舟眉毛抬了抬,眼睛弯起来。

    他不太相信叶浔的技术,单纯将这句话归为玩笑。

    “昨天大家都来了,咱妈甚至还给你煲了汤。”

    叶浔将聂夏兰对自己的好,强行安在了江序舟身上。

    是不是多一个人对他好,就会多一份挂念,多一点回来的可能?

    上次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

    “可惜,你没喝到。”他歪头笑盈盈地瞧着爱人,“全进我肚子了。”

    事实上,叶浔也没喝到。

    应该全进下水道了。

    “妈说,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就再给你煲。”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事情,同时又不留痕迹地将自己低血糖晕倒的事情遮盖过去。

    江序舟一直笑着,目光柔和。

    叶浔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后止了声。

    不是因为没有话说,也不是因为哽咽泛起。

    只是因为他深深陷入那双温柔平静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