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品:《千万个片刻

    季一南看远方成群的秃鹫,问:“李不凡,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轮回吗?”

    他想他大概会说不会,李不凡从来不信命,只信自己。

    但等了片刻,李不凡思考过,和他说:“我什么都相信的。我没有什么信仰,所以我想,有遗憾的人才愿意相信轮回。”

    “你也有遗憾吗?”季一南问。

    “我不记得了,”李不凡笑笑,“但我觉得我应该有吧,这世上没有人没有遗憾,那样的人活得太满足,我多半是个俗人。”

    桑烟中,李不凡仰起脸,好像和身后的那座寺庙一样,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

    季一南看着他的侧脸,被一阵轻风迷了眼,很慢地说:“我也是个俗人,但我没有遗憾了。”

    第26章

    从白玛央回来,李不凡睡了一个回笼觉。

    之后几天,他跟着宋朗白和小柳四处拍摄,完全沉浸在工作里。

    只是偶尔安静下来时,他会想季一南说的那些话,想小塔。

    “明天晚上我们去拍点人文,”宋朗白把手机屏幕拿到季一南眼前一晃,“票我都买好了,我们去吃这个土司宴,据说有很多表演的,我买的了第一排。”

    “好啊。”李不凡视线一扫,看见他买了三张票,就说:“再加一张。”

    李不凡:【之前谢谢你半夜带我去医院,说好请你吃饭】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李不凡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李不凡:【今天晚上可以吗】

    季一南:【好,我早点回来。】

    傍晚李不凡和宋朗白小柳坐在大堂里,李不凡说还要等人,宋朗白没戳穿他,只是看着他笑。

    “你这趟云南来得值啊,走的时候还能带个男朋友。”宋朗白调侃道。

    “说不好。”李不凡淡淡地说。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引擎声,李不凡偏过脸,看见季一南的车。

    他拎着装标本的箱子和采集工具从越野里下来,走到大堂看见李不凡,才停住脚步。

    “我上去放东西。”

    “去了可能要喝酒,晚上就不开车了,我找了司机来接。”李不凡说。

    土司宴很热闹,一个小院子里绕着墙,游客坐满了三边长桌。

    李不凡的脖子上还绕着进门时主人献的哈达,筷子已经夹着一片新鲜的肉,放进面前那口属于自己的小锅涮了起来。

    面前的宽敞空地上点着篝火,火星随着风绕着旋儿,像一只只翅膀闪烁的飞蛾。

    宋朗白动筷子的时间不多,他爱拍人,表演的人一个个上来,他就一下一下按快门。

    李不凡对歌舞兴致缺缺,几乎一直低着头吃东西。

    不知不觉间他喝了两三杯酒,头有些昏。

    “你还好吗?”季一南问。

    小院子里很吵,季一南靠过来,嘴唇离李不凡的耳廓很近。

    李不凡抬起眼,先看见季一南手边空掉的酒杯,再对上他有些红的眼睛。

    “好像你每次喝酒眼睛都会红,你酒量不太好吗?”李不凡笑了声,用指腹碰了碰季一南一侧的眼尾。

    “嗯,”季一南承认,“不是很好,我喝得很少。”

    台上的舞蹈不知跳到了哪里,总之观众们忽然一阵沸腾,不少人站了起来,和演员们一起绕着篝火跳舞。

    李不凡没动,只是坐得松散了一点。

    他谁也没看,眼中的景色很虚,他只是在放空。

    夜晚风凉,篝火边却温暖,李不凡的脸被火光照着,有些发烫。

    火堆前的人们挥舞着哈达,音乐声中,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姑娘朝李不凡走来,递给他一杯酒。

    小柳笑着起哄:“人家是在向你表达喜欢。”

    那姑娘点点头,许多人都看了过来,李不凡不好不接,只说:“谢谢了,但我可能要借花献佛,送给我喜欢的人喝。”

    他话没说完,但已经是婉拒,李不凡大方地把酒杯递给季一南。

    他的眼睛被篝火点亮,笑得像天边那弯月亮:“喝吗?我的酒。”

    姑娘看出两人关系,神色比之前还高兴了一些,她笑着走开,只留下那杯还握在李不凡手里的酒。

    季一南看着他,有一会儿没说话,等到小柳移开视线,他才抓住李不凡拿酒杯的手腕,拉到自己面前,就着他的手喝了那杯酒。

    酒液沿着季一南唇角淌下来,他垂眼用手背擦了擦,搭住李不凡的肩膀,又坐了会儿,季一南看出他兴致缺缺,就用拇指捻了下他耳后的伤疤,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李不凡不知道季一南的“走走”是去哪里,跟着他出了小院,歌声就渐渐远去了。

    好像季一南心里有一个目的地,他们沿着不算亮的路灯走了一会儿,李不凡听见几匹马的声音。

    不远处有个马厩,一个穿着厚羽绒服的人戴着绒线帽坐在门口的小亭子里,拿烟的手被冻得发抖。

    “今天生意很差吗?”季一南笑着走上去。

    “这个季节没多少游客,人很少的,”那中年人站起身,“怎么样?骑一圈吗?”

    “我们两个人,”季一南说,“付一晚上钱,结束以后我给你牵回来拍个照。”

    “行啊,你们挑。”中年人把烟扔在泥地里,跺了两下脚,很放心地转身走了。

    李不凡走上前,在几匹马里扫了一圈,靠近了一匹看起来比较温顺的,用手摸了摸它。

    “它是最乖的。”季一南不知何时靠过来,掌心贴在李不凡的手背旁。

    他比李不凡高一点,说话时垂着头。呼出的雾气扑在李不凡耳边,夹杂着淡淡的酒精味道,弄得他耳廓发烫。

    “你认识这里的所有马?”李不凡问。

    “差不多,有些路车不能走,只能骑马上去,”季一南靠他很近,嘴唇快要贴上他耳朵,“一起还是……?”

    李不凡扬了扬下巴,“我就要这匹。”

    没有成功把人骗到,季一南还是心情很好。

    他也给自己选了一匹,但没有着急上去,先看李不凡上了马。

    李不凡知道自己会骑马,他的房间里什么证书都有,这些都是肌肉记忆,没那么容易忘掉。

    他在等季一南也选好马,但季一南只是从旁边挑了一根马鞭和一盏油灯。他把灯递给李不凡,让他拿好,李不凡下意识照做。

    下一秒,季一南的手隔着他的手握住缰绳,很流畅地翻身坐在他后面。

    马鞭轻轻扬起,这匹马冲出了马厩。

    季一南身上很烫,可能是因为喝了酒。脚下的路并不颠簸,马匹有节奏地起伏着,李不凡的脊背抵着季一南的胸膛,偶尔能感受到季一南衣料下的肌肉。

    寒风穿透衣服,但李不凡没有觉得冷。

    季一南掌着缰绳,他就分心去看天上晃荡的月亮,鼻间满是空气中漂浮的青草味道,有些醉意的身体随着马踏声颠簸,像沉在海里。

    走时李不凡还清醒着,这会儿又恍惚了。

    他们没有离开多远,马在一片草地上停下来,眼前是一片深绿的湖泊。

    “这片湖和河流相连,雪山的水融化以后,就流进这里,”马缓慢地踱步,季一南贴着李不凡的后背,慢慢和他说话,“这里经常下雨,今晚难得天气好。”

    “你不怕说完这句话这里就开始下雨了吗?”李不凡笑了声。

    “不会,”季一南抬头,“有月亮呢。”

    李不凡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周围没有乌云的遮挡。

    等马站稳,季一南先翻身下马,站在马匹的一侧。

    到李不凡要下马的时候,他打开手臂,在李不凡身后呈保护的姿势。

    但李不凡没有注意,自己抓着缰绳,很快下来了。

    好在月光足够明亮,即使他们手中只有一盏亮着昏黄光线的灯,也能看清前路。

    “感觉你今天晚上没有吃多少东西,”季一南问,“在想什么?”

    他们朝湖边走,李不凡没想到季一南能看出来,就说:“在想小塔。”

    他停下脚步,举起了手里的灯,想看清季一南的脸。

    “在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意外。”

    这恰好是一个季一南早有答案的问题,曾经无数个夜晚,他为了这个答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才明白它的残忍。

    “为了让人和人分离。”

    季一南抬起眼,昏暗的黄色光线里,他像一本旧书,装满过去和现在。

    李不凡安静了一会儿,微风中他们就这样对视。

    很久之后,他才轻声说:“季一南,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难受。”

    季一南几乎能记得每一次李不凡和他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也能记得他听到时的心情。

    毕竟李不凡是一个很少说“难受”的人,和季一南说难受,就等同于和季一南说“我需要你”。

    “我们再去兜一圈好吗?”季一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