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措在做重大决定前会考虑很长一段时间。

    初中那会陈惜文有想把她送出国念书，陈嘉措考虑了半个多月，将各种利弊都写在纸上拉着周晃讨论。

    她拿着写满正反的a4纸给周晃看，他刚睡醒，接过后一眼都没看，打完哈欠后说：“你不想去就不去呗。”

    陈嘉措：“为什么这么说？”

    周晃：“你要是想去的话就直接答应了，不会写这些。”

    陈嘉措没有否认，顿了下说：“这是在对比哪个更好。”

    周晃将纸放到旁边，重新倒回床上：“已经比出结果了。如果出国是你想要的，你就不会写这些来说服自己了。”

    花了半个月考虑的事，摇摆了半个月的心，被周晃轻飘飘的一番话给定住。出国也许会给陈嘉措带来更好的人生，但那不是陈嘉措想要的人生。所以她才会列表对比，用所谓的“好处”来同“意愿”做对抗。

    妈妈跟她说出国的时候，陈嘉措脑海里闪过的念头是芝芝能不能跟她一起去，是妈妈爸爸在国内要是想她了该怎么办，是没有她在身边，那个笨蛋周晃要怎么生活。

    先冒出各种问题，然后才是出国读书的好处。

    更好的资源，更好的平台，更好的环境，更好的未来。得到这些的前提是，陈嘉措要放下那些问题。

    然而陈嘉措放不下。

    有些问题是她能解决的，有些是她没法解决的。

    没有自制力，做事懒散，没有目标动力，全靠她推着催着才走到今天的周晃，离了她陈嘉措要怎么办呢？

    十个闹钟都叫不醒的周晃，离了她肯定会天天睡到十一点。

    起床后肯定也不会吃早餐，在家磨蹭到最后一节课，坐教室里听不到半节课就要去吃饭，中午和其他人打球，下午在教室睡到放学，晚上吃个饭开始玩游戏到凌晨，过着重复的生活直到大学。到时候周岱会给他安排个学校，混完文凭后混吃等死，就这样堕落下去。

    好心的陈嘉措无法接受朋友变成这样。

    十三岁的陈嘉措把这种担忧归为自己的好心，全然忽略了这样本质是在操纵干扰周晃的人生。陈嘉措没想过也许周晃本人就想要混吃等死，在她看来荒度人生是错误的，所以周晃不能去过那样的生活。

    等到十七岁，陈嘉措才后知后觉。

    周晃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橱窗里任人摆弄的精致娃娃。他不必去听从陈嘉措的每个指令，去帮她探索性帮她解决欲望。

    周晃鼓起勇气去告白，结果比起他的喜欢，结果对方更为在意先前所聊到的性。陈嘉措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当时她真的只抓住了“既然周晃喜欢她，那她做什么都可以”这一个重点。

    践踏他的爱也行么？

    如果哪天周晃受不了，不再爱了呢？

    如果哪天周晃也跟她一样意识到了这些，转身离开她呢？

    在家的这几天，陈嘉措偶尔会冒出这样的念头，然后发现自己貌似无法接受没有周晃的日子。

    周晃不在的话，陈嘉措就得自己算好经期准备卫生巾，整理出的杂物无人帮忙处理，吃不完的东西只能丢进垃圾桶。没人会拉着她出去玩，手机不会再经常收到消息。

    生活会平静似古井，陈嘉措会过上安静的，毫无波澜的人生。

    陈嘉措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也许会更好，但陈嘉措不想要。

    好奇怪，明明在设想未来时从没有考虑过周晃，为什么现在又觉得离不开呢？

    陈嘉措觉得这道题好难解，她需要时间独自思考。

    周晃许是发觉了她在纠结困惑，耐心地给予了时间。

    周晃知道陈嘉措在骗他。

    她没怎么撒过谎，破绽百出。

    以往陈嘉措要是出远门，都会事先把芝芝托付给周晃照顾，哪怕走得突然也会发消息跟他说。

    而这次，陈嘉措没有找他。

    晚上周晃从学校回来，站在楼下抬头数楼层。仰头数了好几遍，确定了陈嘉措的房间是亮着灯的。

    那么聪明的人，在作假这件事上却笨得很，也不懂在放学的时候关个灯。也可能是她把要骗过自己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如此敷衍对待。

    周晃觉得是后者。

    他没生气，也没有冲到陈嘉措家门口敲门质问。

    他只是在楼下盯着那亮灯的窗户，盯得眼睛发酸脖颈发痛。

    回家进门前又盯着对面的门，想着要是陈嘉措这会开门见到他会是怎样的表情。估计会愣几秒，尴尬地推下眼镜说好巧，拙劣地跟他表演一出自己也是刚回到家的戏码去圆先前的谎。

    看了十多分钟，那扇门始终紧闭。

    好似陈嘉措的世界，永远将他拒之门外。周晃是离门最近的人，却也只是离得近而已。

    陈嘉措骗周晃的第二天，学校办了个活动。

    赵姿珍和周晃被选中成为代表，站在年级队伍前当门面。

    “听说你和嘉措在一起了，不是很配呢。”

    赵姿珍的声音混在主持人的话音中，她将写着高三年级的牌子放在地上，声线绷紧：“除了脑袋聪明成绩好点，陈嘉措也没什么亮眼的地方。”

    谁说他们在一起了？

    要是真在一起就好了。

    周晃心里嘀咕，眼都不斜语气平淡道：“那你怎么还喜欢她？”

    掩藏的事实被突然点破，赵姿珍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捏着班牌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透露出此刻心绪不宁的事实。就跟喜欢陈嘉措这件事一样，再怎么费力隐藏说着可恶的话也藏不住。

    赵姿珍冷着脸：“我讨厌她。”

    “讨厌她不喜欢你？”周晃嗤笑了声，“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也不怕我告状。”

    “随便你怎么说。”

    赵姿珍深吸口气，扭头看他勾起嘴角，笑着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不太般配，毕竟你长这么帅，应该和条件差不多的人在一起。没记错的话，你成绩好像不太好。你知道的，我们好学生都不太就看得起成绩差的人。”

    赵姿珍捧了句周晃，又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和陈嘉措归到好学生的一类。

    “陈嘉措不是这样的人，只有你会这样。”

    周晃懒得再跟赵姿珍聊下去。

    他真的不太懂陈嘉措为什么会觉得赵姿珍人好。

    这是周晃第一次跟赵姿珍说话，并没觉得她是个很好的人，尤其不喜她说陈嘉措没优点。

    看不见陈嘉措优点的人，凭什么说喜欢她？

    连喜欢都不敢承认，连入局的机会都没有。她不直说的话，陈嘉措哪怕发觉了也会当不知情。

    赵姿珍也不愿再跟周晃对话。

    她讨厌周晃那副全世界我最了解陈嘉措的模样，不就比她多认识陈嘉措几年，装什么。更讨厌周晃那种爱。满眼都是陈嘉措的好，爱的也是“好”的陈嘉措。

    只有她能看见陈嘉措的不好。

    她接受陈嘉措的不好，爱陈嘉措的不好。

    在赵姿珍眼里陈嘉措满是缺点，但她仍旧爱她。

    主持人念着稿，活动接近尾声。

    周晃忽然出声，打断赵姿珍的思绪：“你那种话，别到她面前说。”

    赵姿珍自然不会到陈嘉措面前说。

    对陈嘉措带有不同爱的两人，在此事上有着同样的想法：

    如果陈嘉措听到了，可能会伤心。

    不想让陈嘉措伤心。

    对于他们的交锋，陈嘉措毫不知情。

    她正坐在书房里看书，手放在芝芝身上时不时摸两把柔顺的毛发，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如果次日出门前她有看门外情况，这样平静的生活或许会多过几天，陈嘉措也可以好好去准备答案。

    门开后，对上周晃略显诧异的眼神，陈嘉措心中警铃大作。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而她还没作答完毕。陈嘉措原以为那是有且仅有一次的体验，没想到现在还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像周晃预想的那样，尴尬地推了下眼镜：“好巧。”

    周晃背着书包，接住她的话：“刚回来？”

    “嗯，想晚点跟你说来着。”陈嘉措松口气，继续编瞎话。

    芝芝看见周晃，撒欢奔过去凑到他腿边。

    他蹲下身顺着小狗的毛，没抬头，声音在走廊里响起：“如果今天没碰上，你要什么时候才跟我说？”

    陈嘉措：“……抱歉。”

    “不需要跟我道歉。”

    周晃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陈嘉措有些摸不准，往前走了步试探性地问：“你生气了吗？”

    周晃干脆利落地承认：“嗯。”

    “那我就得道歉啊，都惹你生气了。”陈嘉措理直气壮。

    周晃问：“为了什么道歉？”

    陈嘉措说：“我骗了你。”

    “为什么骗我？”

    陈嘉措沉默了。

    周晃抬起头，望着陈嘉措：“你是不是在想我们之间的关系？”

    陈嘉措眼里闪过纠结，随后点了点头。

    “不需要想。”

    周晃站起身，从陈嘉措手里拿过牵狗绳：“什么状态你最舒服，我们就维持什么状态。”

    “如果那样的状态你不舒服呢？”陈嘉措问得很认真。

    周晃心底软软陷下一块，声线也放轻：

    “不会的，我只要还能和你说话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