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万人迷艰难端水中 第45节

作品:《病弱万人迷艰难端水中

    但他没?有回头,继续逃向?殿门, 一刻也不敢停下。

    出了大殿, 他猝然停住脚步。

    门外并不是?常年银装素裹的望舒峰,而是?蜂蝶成群的花海。

    贺拂耽原地站了许久,理智渐渐回笼,才想起这是?情花谷。

    师尊并不曾见过情花谷,梦里也不该出现这个地方,但一方雪界曾见过。

    那颗雪珠子是?师尊的识海化境, 已?经从他体内完整分割出来足足二十年,按理说不该再能感知珠子内外发生的一切。但师尊常年研究神魂, 精通合体分神之术, 别人不能做到,他定然可以。

    胸口处项链微微发烫, 似乎在印证他的猜想。

    他取出那颗珠子看了一会?儿,轻叹口气,又重?新放回衣服里。

    他无力?地顺着廊柱坐下。

    他是?跑出来了,可又该如何救师尊呢?师尊为了他, 连识海都能亲自分割, 这疼痛不亚于神魂分离, 而他呢?

    竟然在师尊最需要?他的时候,丢下师尊一个人。

    天地静谧,只?有蜂蝶振翅的声音不绝于耳,却在某一刻无端响起一个烟雾般缥缈的声音。

    “小郎君为何叹气呀?”

    贺拂耽一惊, 朝声音来时的方向?看去,看见的却是?一个同样如烟雾般缥缈的影子。

    那粉红色的影子袅袅飘进贺拂耽怀里,贺拂耽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一抬手就会?叫她?灰飞烟灭。

    “我是?花魂。”那影子说,“乃情花生灵,那便是?我的真身。”

    贺拂耽朝她?所指的地方看去,那里生长?着一株硕大的牡丹花。

    花魂在他怀里翻腾一下:“真好,小郎君不怕我了。那么何不跟我说说,小郎君为什么而伤心呢?”

    “……我为我的师尊伤心。”

    贺拂耽垂眸,“他中了白石郎的催情酒,现在危在旦夕,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救他。”

    “九情缠呀。”花魂咯咯微笑,花枝乱颤,“活该。谁让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我们姐妹唤进梦中。”

    花谷中各处都响起同样银铃般清脆、又烟雾般缥缈的笑声。

    贺拂耽抬头望去,希冀道:“前辈们可有办法吗?”

    “怎么没?有?小郎君不愿与男子交合,不知可愿与花魂试试?我可以代你去为里面?那位解毒,只?是?郎君呀……”

    花魂凝出一点实体,轻轻蹭了下贺拂耽的脖颈,留下一串湿滑的触感,“只?要?郎君愿意与我春风一度,让我做什么都甘愿呀。”

    “前辈愿意代我……可是?前辈,我师尊是?渡劫期修士,威压甚重?,你的灵机恐怕受不住——”

    “我一朵花不行,还有我的姐妹们呀。平逢山中我们就认识你啦,哭得我们心都碎了呢。”

    “那……若真在梦境中死去,平逢山中的你们可还能……”

    “不能啦。”

    花魂凝出大半实体,是?女子曼妙的身姿,藤蔓一样依恋地缠绕在贺拂耽身上。

    “那仙君唤来的是?我们的灵魂。灵魂既死,又怎么能重?生呢?”她?柔情似水地说道,“可那又如何呢?就当是?回报雷劫之后,小郎君将?我们一株株救活的好心罢。只?要?能换来与恩人一夜露水情缘,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

    贺拂耽怔怔抱着她?:“可前辈才是?牡丹花。”

    而他才是?鬼。

    花魂吃吃一笑:“小傻子。情花为爱而生,便合该为爱而死。我愿意为小郎君去死呀,只?要?小郎君别再落泪。”

    “会?死吗……”

    贺拂耽喃喃,“可我不想要?你们死。”

    花魂前辈不该死,丹房长?老不该死。

    师尊……也不该死。

    死——这个字像一把尖刀划破混乱的脑海,贺拂耽挣扎着从那些可怖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即使已?经逃出望舒宫门,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滚烫的抚摸和鼻息,依旧让他惊魂未定。

    梦境中的师尊不再高洁独立于神坛之上,而是?垂下眼,真切地看向?凡尘俗世里的某个人,流连于曾经最为嗤之以鼻的情爱之中。

    贺拂耽害怕这样的师尊。

    害怕那些强迫性的拥抱、害怕师尊眼中的情|欲、害怕他们之间远超师徒关系的过分亲密。这样的师尊,比二十年前常常不苟言笑罚他练剑的师尊还要?让他不安。

    但……

    他更害怕师尊会死。

    在曾经,这个字眼他无论如何不会?关联到师尊身上,可现在,却成为一个摆在他面?前、必须即刻做出决定的选择。

    良久,贺拂耽起身,抱着花魂来到花谷中,将?她?安放到那朵真身牡丹上。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他朝花魂微笑了一下:“谢过前辈好意,但此事请前辈切莫再管。”

    花魂奇怪道:“难道你不想救那位仙君了吗?”

    贺拂耽轻轻摇头。

    “我要?救师尊。”

    ……

    “我亲自去救他。”

    贺拂耽一步步朝霜痕延续的方向?走?去。

    靴跟落在冰层上清脆作响,越往前走?,周身便越苍白荒凉。霜花大朵大朵绽开?,封印在冰层之中,像扭曲的眼泪。

    这是?去寒池的方向?。

    穿过长?廊,踏上白玉阶。寒池入口已?经被无数冰凌堵住,如兵戟交织守护着里面?的人。

    贺拂耽小心地穿过它们,袍角飘荡而过时不慎被荆棘刺划破,发出“刺啦”一声响,回荡在殿内上空,分外尖利。

    池中人背对?他坐着,听见动静,稍稍偏头。

    他只?向?后看了很短的一眼就复又转回头去,语气森寒。

    “出去。”

    贺拂耽停下脚步。

    入眼是?满地的霜白,这样寻常的颜色此时却铺天盖地得几乎能刺伤他的眼睛。他微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何而来。

    他抚上腰封,似乎是?冷极了,挑开?系带的时候指尖轻颤。

    腰间玉组香囊一一解下,落地时佩环叮当。

    拔下玉簪,取下玉冠,长?发散落,如瀑及腰。

    水色衣带滑开?,燕尾青的外袍委地。

    然后是?雪白的中衣,腕间蓝汪汪的玉镯,胸膛上终年大雪纷纷的珠链。

    一切能让他想起他是?谁的东西都被留下,只?有他只?身入梦。

    最后指尖停在亵衣的系带上,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移开?。

    贺拂耽轻轻翻手,掌心中出现一本极厚的书。

    曾经他为它一层层打下封印,从此束之高阁,现在却又亲手取出来,再一层层将?封印解开?。

    只?不过翻开?一页,就像第一次那般被里面?胆大直白的画面?惊得脱手而去。

    书册落地的声音惊动了池水里的人。满殿苍白似乎最后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满头长?发皆被冰霜覆盖,仿佛一夜白头。

    “不是?不愿救我么?出去!”

    是?更加冰冷、却也更加难以抑制的声音。

    贺拂耽攥紧拳头,逼迫自己上前将?那本书捡起,又翻开?。

    他强迫自己看了几页,在心中快要?崩溃之前合上,强自镇定下来,携书来到池水边上。

    赤|裸的脚尖轻轻点了下寒池水面?,瞬间被刺激得瑟缩一下。

    但下一秒,那只?雪白的脚尖就义无反顾踩进去。

    他在师尊身边跪下,终于看清了师尊的模样。

    闭着眼睛眉头紧皱,额角青筋暴起,仿佛正?在忍受的巨大的痛苦。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已?经爬满冰霜,连睫毛都挂着细小的冰碴。

    贺拂耽心中一惊。

    他从不曾见过师尊这样虚弱忍耐的模样,来不及再想别的,解开?师尊衣带往下抚去。

    池水寒凉,隔着一层衣物的身体也冰冷无比,却在某一刻,他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火热坚硬的存在。

    他被烫得一瑟,下意识收回手,却在下一刻抬头时赫然对?上师尊的视线。

    那双眼睛竟然已?经完全变成银色,风暴凝固,视线冷漠锋利,一瞬间几乎让人以为那里生着一双竖瞳。

    贺拂耽惊惧之下向?后挣扎一步,周身池水飞溅,隔着水珠他看见面?前的人无动于衷,似乎并不能量理解之前小弟子大逆不道的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

    冰凉池水溅到脸上带来几分清醒,贺拂耽镇定下来,在师尊漠然的视线下坐回去。

    他不断告诫自己只?是?为了救师尊,然后学着书里画的样子,手心覆上去后,勉强包裹着抚弄。

    每一下都如此艰难,周身一片死寂,连手心动作时带起的细小水流声都听得无比清楚。

    如此煎熬之下,贺拂耽只?觉得心力?都快被耗尽。但手心中的某物毫无变化,滚烫如初,甚至在他鼓起勇气抬头去看面?前人的眼睛时,看见那片冰封荒原之中跃起两簇阴寒的火焰。

    “师尊……”

    贺拂耽近乎是?祈求地开?口,眼中一片湿热,原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再一次大颗砸下。

    “求您快些……”

    但衡清君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手指无力?地松开?,掌心处传来磨破皮的刺痛,很快就被池水的凉意压下,但再也无法继续之前的抚弄。

    贺拂耽转身,避开?师尊视线,倚在池边偷偷掉了会?儿眼泪。然后在师尊命悬一线的紧迫心之下,擦干脸,将?岸边的书翻到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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