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品:《叶子的流浪笔记

    他一说?话,平时潜水不聊天的都出来应声了。

    房间里很安静,韩奇奇猛地从梦里惊醒,机敏地打?量四周。

    惊惶在看到床上?躺着的叶满时慢慢消失,打?了个哈欠,又趴下闭上?眼?睛。

    韩竞把叶满手?机放下,拆开那团毛线,一圈一圈绕过自己的无名指,然后缠上?了叶满的手?腕。

    叶满垂眸看了眼?,侧过身来方便他系,面对韩竞躺着,眼?睛又盯向手?机屏幕,圆眼?里有些疑惑。

    腕上?的毛线缠绕几圈,毛线弄得人手?腕发痒,叶满抿唇呆了会儿,抬眼?看韩竞。

    韩竞撑头侧躺着看他:“找到了?”

    “嗯。”叶满眨眨眼?,小声说?:“这就是诗吗?”

    台灯温哑的光线照在床头上?,叶满轻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受到了艺术的攻击。

    他懵懵懂懂地想,或许这就是真正的艺术吧,会那样清晰给人影响,不舒服感?犹如实质。

    韩竞接过手?机,看了看。

    叶满翻身背对韩竞,准备睡了。

    他或许要带着这首诗入睡,或许梦会以这首诗为主题。

    他刚出院,身体仍然虚弱,手?脚没什么力气,抓紧身上?的毯子,就觉得头沉甸甸的。

    韩竞关掉台灯,就代表这一天结束了。

    叶满想不起来这一天自己都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他心里有点空,唇轻轻贴上?手?腕的深蓝色毛线,缓缓闭上?眼?睛。

    ——

    《沙漠的白眼?泪》

    我拖着脚步行?走在无人的荒漠。

    黄沙漫天。

    你走在我身边,就像一个漏了个干净的破水袋。

    我的身体坠落、坠落。

    你的唇堕落、堕落。

    你跪在地上?,汲取我生命中最后一点颜色,而我流淌出了白色的眼?泪。

    我们的生命即将结束。

    但我们都知?道。

    我们的爱情从那开始。

    ——2017年,于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部。

    叶满又翻了个身,这是今晚他第三次克制地翻身了。

    他有一脑袋的想法,憋得啃手?。

    韩竞不知?道睡没睡着。

    自己的手?机在韩竞那边的床头桌上?,离叶满隔了一个人那么遥远的距离,他没办法用手?机转移注意力。

    第四次翻身时,韩竞忽然出声:“睡不着吗?”

    叶满僵住,几秒后,叶满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盘腿坐着,头顶那束头发散开不少,皮筋将掉未掉的,叶满却没把它?拿掉。

    他终于说?出了口:“钱秀立写得比他好懂。”

    韩竞:“……”

    这事儿都过去一个钟头了,他没想到叶满还在想这事儿呢。

    韩竞:“他知?道你这么说?会很高兴。”

    叶满满脑子的黄色废料,不知?道是自己思想玷污了诗还是诗本身就另有想法:“那个人真的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写的吗?”

    韩竞:“应该不是真的。”

    叶满不认识那个人,但是韩竞说?话,叶满就是很相信。

    韩竞见过这破诗,还是第一回跟人正儿八经分析里边的事儿:“按他诗上?写的意思,塔克拉玛干沙漠东部穿越,徒步,又到了他描述那样的地步,那应该是受困了,不是什么小事,当地的圈子一般都会传出消息来,或者组织救援。”

    叶满歪头,隔着黑夜看他:“万一那些人也不知?道呢?”

    韩竞勾勾唇,耐心说?:“钱秀立那阵子挺崩溃的,因为这事儿特意找了好些人打?听,折腾了好几个月。”

    叶满:“他为什么不直接找那个人问呢?”

    韩竞:“那些流浪到那个地方的人,今天遇见,明天就散,找不着了。”

    叶满想了想,又躺下了。

    他又安静一会儿,说?:“今天遇见,明天就散。”

    韩竞闭上?眼?睛,低低说?:“嗯,很容易就找不着了。”

    叶满觉得胸口堵着什么东西,难过又没处着力,加上?他做过坏事,敏感?心虚,老觉得韩竞话里有话。

    他轻轻捂着心口,结果把那儿弄得更闷。

    他含着这口让人难过的闷气入睡,自然不会做什么好梦。

    半夜韩竞的手?指湿了,悄无声息睁开眼?,轻轻碾过手?指,上?面一片潮湿。

    叶满不知?什么时候睡过来了,蜷缩着,脑袋枕在他的枕头上?,眼?尾漏水,滴滴答答往他手?上?淌。

    他微微皱眉,从床头拽了纸,在他脸上?轻轻擦过,转瞬就湿透了。

    房间里光线很暗,窗帘缝隙透过的薄光却足以让韩竞在黑夜里看清。

    他擦过叶满的侧脸,又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水分尽量吸干,摘掉头发上?将掉未掉的皮筋。

    韩竞捏着叶满睡觉时还不摘的皮筋时,忽然反应过来,假如它?自己不掉,叶满是不会主动摘它?的。

    就像东城烧烤的晚上?,韩竞给他的串,他会一口不剩地吃干净,调料都抿得干净,再比如拉萨那晚,小侯给他的那块奶酪,他吃不惯,难受得要命,跑进洗手?间,可没吐出去,硬生生给咽下去了。

    叶满好像很珍惜对待别人给予他的东西,即便他不舒服。

    夜色有点凉,叶满的皮肤也清清凉凉,轻微啜泣着,也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眼?角又有泪珠子滚出来,韩竞抬手?,轻轻用指腹擦掉那滴眼?泪。

    很久很久之后,夜深了,叶满终于不再哭,可脸还皱着,看上?去很难过。

    韩竞坐起来,转头看叶满的床边,对上?一双油绿油绿的眼?睛。

    韩奇奇后脚着地,扒着床,无声地看着叶满,像一只守卫犬。

    韩竞看它?时,它?又胆怯地缩头,真像一个胆小畏缩的狗。

    韩竞把自己的毯子也盖在叶满身上?,把那些纸巾扔进垃圾袋,忽然听到叶满说?:“哥,对不起你。”

    韩竞一愣,走回床边,叶满还闭着眼?睛。

    他俯身下去,耐心听。

    听到叶满含含糊糊说?:“我们分手?吧。”

    韩竞眸色很深,牢牢盯着他,半晌,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不是早分了吗?犯得着当面再说?一回吗?”

    第66章

    叶满不知道自个儿说了什么, 这一晚上的梦他也?没记住,第二天早晨,他被韩竞叫醒了。

    那会儿天刚亮起来, 他还?没睡醒, 莫名觉得眼睛特别干。

    抱着毯子坐在床上, 脑子还?是?懵的。

    清晨的沉寂孤单感被风吹进窗, 同时送进来全新空气, 叶满揉着干巴巴的眼睛,声?音也?干巴巴,没精打采:“要走了吗?”

    这段日子, 他已经慢慢习惯“醒来出发”这个状态。

    韩竞已经穿好衣服,居高临下看他:“起床,跟我去?跑步。”

    叶满:“……”

    清晨暖洋洋的阳光从木窗照进洗手间?,叶满困得半闭着眼睛刷牙, 韩竞和他并排, 镜子里照着整整齐齐的俩人。

    叶满觉得眼睛不太舒服, 眼皮有点沉,但是?他这个人粗糙惯了,不爱关心自己?, 根本没想昨晚发生了什么导致肿起来, 只以为是?自己?没睡好,太冷或者太热导致的,因为他以前?偶尔会这样。

    嘴里都是?泡沫, 过于清晰的薄荷味儿充满口腔,能唤醒人一天的精神,除了他那双肿着的眼。

    他这人太老实,习惯被支配, 韩竞叫他去?跑步,他只反抗了一句“可以再睡会儿吗”,甚至想不到问一句“为什么忽然要跑步”。

    遭到拒绝就乖乖起床了。

    韩竞洗漱完出去?了,叶满攥着昨晚那个小皮筋,笨拙地对着镜子给?自己?扎头发。

    头发确实太长,他又不想去?陌生理发店。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恐怖场所分级,那么医院的太平间?和理发店恐怕不分伯仲,叶满认为,两者有种惊人的相似恐怖点,一种是?面临“□□层面的死亡”,一种是?面临“社会层面的死亡”。

    在叶满那没见过世面的前?半生里,理发师“偷尼”是?世界潮流先锋,他只是?从他们?身边经过,就会被他们?锋利的金属剪刀照出自己?土包子的外表和不聪明的大脑。

    叶满这么多?年里只在一个理发店理发,理发店不大,开店的是?个老头儿,去?他那儿的也?都是?些老头儿老太太,一进去?那滤镜就跟穿回八九十年代似的,平时只有叶满一个年轻人。

    那老头儿从来只给?叶满剪一种发型,就是?学生气那种,后面和鬓角那儿剃了,头发削短,清清爽爽的。

    只不过,云南省没有老头儿分头。

    “好了吗?”十分钟后,韩竞探头进来:“该走了。”

    彼时叶满正薅着一把头发,皮筋儿松松散散扎在头顶,整个脑袋上的卷毛支棱乱翘着,看起来秩序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