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眼睫这么长。

    楚昭迷迷糊糊地想。

    “怎么弄的?”沈清辞忽然开口,打断了楚昭的遐思。

    “啊?哦……就,不小心滑了一下,撞墙上了。”楚昭老实回答,有点不好意思。

    沈清辞清理伤口的手顿了一下:“在墙上凿洞的时候?”

    楚昭:“……嗯。”

    被当场抓包,她有点讪讪。

    “为何凿洞?”

    “想……想给你送点心。”楚昭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心虚。

    但又混合着“看我对你多好”的委屈:“王婆子家的桂花白糖糕,可难买了,我排了好久的队……”

    沈清辞没有再问。

    她清理好伤口,拔开药瓶的木塞,将淡青色的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有点刺痛,楚昭下意识缩了一下。

    “别动。”沈清辞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上方。

    楚昭立刻僵住,不敢再动。

    她能感觉到沈清辞指尖的薄茧,大约是常年执笔留下的。

    沈清辞很快撒好药粉,又用干净的棉布条,动作娴熟地将伤口包扎好。

    接着,她托起楚昭的右手腕,手指在关节处轻轻按压检查。

    “嘶——”楚昭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轻微扭伤,问题不大。”沈清辞判断道,从药箱里又取出一个小罐子。

    她挖出一点气味清冽的药膏,涂抹在楚昭手腕红肿处,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她的手法很专业,力道均匀。

    起初是尖锐的痛,但很快,药膏开始发挥作用,加上她恰到好处的按摩,疼痛渐渐消散。

    楚昭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感受着手腕上那不容忽视的触感。

    心跳声,咚咚咚的,吵人得很。

    她平生第一次,在一个同龄女子面前,这么安静……

    “好了。”沈清辞松开手,起身,将药瓶药罐收回药箱。

    “伤口莫要沾水,三日后再换药。手腕每日揉此药膏两次,少用力。”

    楚昭也跟着站起来,动了动包扎好的胳膊和手腕,咧嘴笑了:“多谢沈姑娘,你真是……医者仁心!”

    沈清辞整理药箱的动作未停,闻言,抬眼瞥了她一下。

    那一眼很淡,却让楚昭莫名觉得自己那句“医者仁心”用得很是蠢笨。

    “举手之劳。”沈清辞合上药箱,“楚小姐以后……行事还是稳妥些为好。并非每次都能如此‘走运’。”

    这话听着像是规劝,甚至带点淡淡的责备。

    但楚昭自动过滤了其他,只抓住了“稳妥”二字,并理解为沈清辞在关心她的安危。

    她立刻点头如捣蒜:“我记住了,以后一定小心,那个……墙洞我马上让人补好,保证恢复原样!”

    沈清辞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楚小姐若无他事,便请回吧。伤处需静养。”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楚昭虽有些不舍,但今日能得沈清辞亲自上药,已是意外之喜。

    她不敢得寸进尺,连忙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就回去静养,沈姑娘你也好好休息。”

    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清辞:“那个……点心我下次再给你买,买更好吃的。”

    说完,不等沈清辞回应,带着一脸心满意足快步溜走了。

    书房里恢复安静。

    沈清辞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矮榻边地面上,几滴刚才清理伤口时不小心滴落的水渍上。

    半晌,她走到书案后,拉开那个带锁的紫檀木匣,取出最新的素笺,研墨提笔。

    “腊月十一,晴。

    楚氏女购西邻宅,迁入。

    意图凿壁(开月洞门未遂,改凿碗口洞),亲送糕点。

    行事鲁莽,滑跌,伤左臂及右腕。

    创口约两寸,皮肉翻卷,出血甚多。其人竟先惜糕点。

    为其清理上药,其状颇驯,目不转睛。

    药箱内白及粉存余不多,需补。金疮药膏亦耗。

    注:此人似不畏痛,然眼神灼灼,令人难以直视。幼虎帕仍未提。

    补记:墙洞须补。糕点……可惜。”

    写罢,她搁下笔。

    窗外,传来隔壁中气十足的指挥声,大约是楚昭在吩咐人修补墙洞和清理院子。

    那声音充满活力,甚至带着点掩不住的欢快,与沈家一贯的宁静格格不入。

    沈清辞将纸张放入匣子,轻轻合上匣盖,落锁。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丝缝隙。

    初冬微冷的风携着隔壁的喧闹涌进来一点。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侧耳听着那模糊的动静,脸上的神情在光影中有些看不分明。

    最终,她伸出手,将那丝缝隙,又关小了一些。

    终究,没完全关上。

    第5章 静养

    楚昭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这么“静”过。

    往日里,这个时辰她要么在自家铺子里查看账目,把算盘珠子拨得劈啪作响。

    要么在镇外跑马,鞭梢惊起草丛里的野兔。

    最不济,也是在院子里把一杆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吓得树上的麻雀都不敢落窝。

    可如今,她像只被捆了爪子的鹰,蔫头耷脑地歪在自己新宅院的正屋里。

    左臂的伤口被沈清辞包扎得妥妥帖帖。

    右手腕涂了药膏,清清凉凉,只是稍一用力就隐隐作痛。

    “少用力。”沈清辞的话言犹在耳。

    楚昭盯着自己的右手,叹了口气。

    她倒是想用力,可用哪门子力?

    翻书都嫌腕子酸。

    唯一能“用力”的,大概只有脑子了。

    而她的脑子,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日在沈清辞书房的情景。

    那微凉的指尖,低垂的眼睫,专注的神情,还有那股萦绕不散的清冷梅香。

    想着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翘。

    贴身丫鬟小满端着铜盆进来,见她这副模样,抿嘴偷笑:“小姐,您这伤受得还挺乐呵?”

    “去,懂什么。”楚昭笑骂一句,却没什么威慑力,“我这是,是在思考人生大事。”

    “是是是,思考如何再去沈姑娘那儿‘静养’?”小满打趣道,将铜盆放在架子上,“热水打来了,您小心些,可别沾了伤口。”

    楚昭看着那盆热气腾腾的水,又看看自己包扎好的胳膊,犯了难。

    沈清辞说了“伤口莫要沾水”,可这大冷天的,不擦洗实在难受。

    她试图像往常一样自己拧帕子,右手腕一用力,刺痛传来,帕子“吧嗒”掉回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哎哟我的小姐!”小满赶紧过来,“您可别折腾了,我来帮您。”

    “不行不行,”楚昭躲开,“我一个大……大姑娘,擦身子还要人帮忙,像什么话!”

    她好强惯了,总觉得这等小事假手他人,有损她“楚霸王”的威名。

    小满无奈:“那您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脏着吧?”

    楚昭盯着水盆,拧着眉头,半晌,她眼睛倏地一亮。

    “有了!”

    半个时辰后,沈家角门外。

    小满拎着个食盒,硬着头皮上前叩门。

    门开了,仍是上次那位老仆福伯。

    “福伯安好。”小满赔着笑,“我家小姐……差我来,向沈姑娘请教个事儿。”

    她把食盒往前递了递:“一点心意,刚出锅的杏仁酪,给沈姑娘润润喉。”

    福伯表情更古怪了。

    昨日是自家小姐给楚家那位上药,今日楚家就差丫鬟来“请教”,还带着点心。

    “姑娘稍候。”福伯接过食盒,转身进去通传。

    书房里,沈清辞正在临帖。

    听得福伯回禀,她笔下未停,只问:“请教何事?”

    “那丫鬟没说清楚,只说是……关于伤口护理的疑难。”福伯如实道。

    沈清辞笔尖一顿,她放下笔,声音听不出波澜:“请她到花厅稍坐。”

    片刻后,小满在沈家花厅里坐立不安。

    沈家处处透着雅致清贵,连空气都好像比外面安静几分,让她这跟着楚昭咋咋呼呼贯了的丫鬟浑身不自在。

    直到那道素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小满立刻站起来,规规矩矩行礼:“沈姑娘安好。”

    沈清辞微微颔首:“楚小姐有何疑问?”

    小满深吸一口气,把自家小姐教的话背了出来:

    “回沈姑娘,我家小姐说,谨记您的嘱咐,伤口绝不沾水。

    只是……这大冬日,若不擦洗,实在难耐。

    小姐试着自己拧帕子,可右手腕伤着,用不上力。

    若让下人帮忙,又觉不妥。

    故而特遣奴婢来问,这……这可如何是好,是否有两全之法?”

    她说完,屏息等着。

    自家小姐这问题,怎么听都像是没事找事,偏偏还一脸正经地让她务必“诚恳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