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雨打芭蕉的噼啪声。

    楚昭躲在坟堆后,盯着那扇门。

    心跳得又快又乱,撞得肋骨生疼。

    申时三刻……申时三刻……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楚昭呼吸一窒,从坟堆后冲出去。

    门缝后露出沈清辞半张脸。

    她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没什么血色,但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着两簇幽火。

    看见楚昭,她没说话,只迅速把门拉开些,让出空隙。

    楚昭闪身进去。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雨声。

    里头是条狭窄的甬道,光线昏暗,空气里有股陈年的香灰味。

    沈清辞收起伞,靠在墙边,胸口微微起伏。

    “你……”楚昭喉咙发干,“你要走?”

    沈清辞点头,从袖中取出个小包袱,塞进她怀里:“这里面有些碎银,和我的户籍路引,假的,但能用。你收好。”

    楚昭没接:“你去哪儿?王家……”

    “王家的事,兄长已经应了。”沈清辞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很稳,“午时立的契,王管事带走了。婚期定在下月初三。”

    楚昭手指收紧,包袱布料硌着掌心:“所以你要逃?”

    “不是逃。”沈清辞抬眼看着她,目光清澈,“是暂避。地图你看了?进山,有个废弃的猎户屋,我去年随父亲祭祖时发现的。先躲一阵,等风头过去……”

    “然后呢?”楚昭声音发颤,“躲一辈子?”

    沈清辞沉默了一下。

    甬道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湿漉漉的,沉甸甸的。

    “楚昭,”她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知道我为什么画那幅梅树图吗?”

    楚昭摇头。

    “因为梅树耐寒。”沈清辞伸出手,指尖虚虚碰了碰楚昭湿透的衣襟。

    “但不是所有梅树,都能长在庭院里。

    有的长在崖边,有的长在石缝,有的……得自己找块能扎根的土。”

    她收回手,指尖蜷进掌心:“我不是温室里的花,你也不是救世的英雄。我们得……找个都能活下来的法子。”

    楚昭盯着她苍白的脸,喉咙像被什么哽住。

    她想说“我带你走”,想说“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想说“我去找王家拼命”。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她看见沈清辞眼底那点光,这人把一切都算好了:假路引、藏身地、甚至给她留了“保无恙”的东西。

    “香囊里那块鱼鳔胶,”沈清辞忽然说,“混了铜粉和磁石。你若遇到麻烦,掰开它,扔进火里,会爆出火花和浓烟,能以此拖延片刻。”

    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个补好的铜香炉,塞进楚昭手里:“这个,你留着。裂痕补上了,但痕迹还在。就像有些事……”

    她没说完,但楚昭懂了。

    甬道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尼姑低低的诵经声,由远及近。

    沈清辞脸色一变,迅速推开旁边一扇小门:“从这儿出去,是庵堂侧院。你翻墙走,别回头。”

    楚昭没动:“你呢?”

    “我拖住她们。”沈清辞推她,“快!”

    楚昭反手抓住她手腕。

    沈清辞的手腕细得惊人,皮肤冰凉,能摸到底下骨头的轮廓。“一起走。”

    “不行。”沈清辞挣开,力道不大,却不容置疑,“两个人目标太大,谁都走不了。”

    她看着楚昭,眼神忽然软了一瞬:“阿昭,听我一次。”

    脚步声更近了。

    楚昭咬牙,把香炉塞回怀里,攥紧那个小包袱。

    她退进小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沈清辞站在昏暗的甬道里,素衣白伞,像幅褪了色的画。

    她朝楚昭极轻地点了下头,转身撑着伞,迎着脚步声走去。

    门在楚昭眼前合拢。

    她靠着门板,听见外面传来尼姑的声音:“沈姑娘?您怎么在这儿?”

    “雨大,避一避。”沈清辞的声音平静无波,“有劳师太挂心。”

    脚步声远了。

    楚昭转身,推开小门另一侧的木窗,翻了出去。

    墙外是片荒草地,雨水把泥土泡成了泥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不敢回头。

    怀里香炉硌着胸口,冰凉。

    包袱里碎银和假路引沉甸甸的。

    掌心破皮的地方沾了雨水和泥,火辣辣地疼。

    她跑出荒坡,钻进镇外的林子。

    雨打树叶噼啪作响,像无数人在拍巴掌。

    她在林子里停下,喘着粗气,背靠着一棵老槐树滑坐在地。

    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迷了眼睛。

    她掏出那个铜香炉,举到眼前。

    她忽然想起沈清辞叩窗的暗号。

    三下,停,两下。

    我有急事,速开。

    现在门开了。

    人却要走。

    她把香炉贴在心口,仰起头,闭上眼。

    雨水混着别的什么,从眼角滑下来,滚烫。

    第31章 追兵

    夜色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下来。

    楚昭在自家院子的水缸边蹲了半个时辰,把湿透的靛蓝粗布衣拧了三遍,水渍还是顺着衣角往下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小满端着油灯出来,昏黄的光晕晃过她苍白的脸:“小姐,您这是……”

    “备马。”楚昭直起身,声音嘶哑,“要那匹青鬃的,蹄铁上月新换的。”

    “现在?外头还下着雨……”

    “快去。”

    小满不敢多问,小跑着去了马厩。

    楚昭转身进屋,翻出件半旧的深灰斗篷,又从炕席底下摸出个小布包。

    里面是她这些年攒的碎银和几件值钱首饰,沉甸甸的。

    她把这些和沈清辞给的小包袱并在一起,用油布裹紧,扎在腰间。

    手指碰到那个铜香炉,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动作顿了一下。

    她掏出香炉,对着油灯看了看。

    裂痕处的补丁在光线下泛着暗铜色,她把香炉重新塞回怀里,贴着心口放好。

    马备好了。

    青鬃马在雨夜里不安地打着响鼻,蹄子刨着湿泥。

    楚昭翻身上马,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小姐,您去哪儿啊?”小满追出来,声音发颤。

    “出趟门。三五天回来。”楚昭勒住缰绳,马在原地转了个圈,“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去县里看铺子。”

    “可老爷那边……”

    “我自己跟他说。”

    她一夹马腹,青鬃马箭一般蹿出去,马蹄踏碎一街积水。

    雨小了,变成细密的雨丝,在夜色里斜斜地飘。

    楚昭没走官道,而是拐进镇西郊那条荒僻的小路,就是沈清辞地图上标注的那条。

    路很窄,两边是黑黢黢的林子,枝叶被雨水洗得发亮,在风里哗哗作响。

    她放慢速度,眼睛盯着路面。

    雨水冲刷过的泥地上,隐约能看见新鲜的蹄印,是驴或者骡子,蹄印小而浅,间距均匀。

    沈清辞没骑马,她走不了多远。

    楚昭心脏收紧,催马往前。

    小路蜿蜒向上,渐渐没入山里。

    雨停了,月亮从云缝里漏出来一点惨白的光,勉强能看清前路。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路边出现个破败的土地庙。

    不是白天那个,更小,更破,门都没了,只剩个空荡荡的框架。

    楚昭勒住马,翻身下来,把马拴在庙后的老槐树上。

    她走进庙里。

    神龛倒了,碎成几块,上面爬满了青苔。

    供桌缺了条腿,斜斜地撑着。

    空气里有股霉土和动物粪便混合的气味。

    她蹲下身,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

    昏黄的光晕照亮一角地面,泥地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是女子的尺寸。

    脚印旁边,还有一小堆新鲜的灰烬,用手一捻,是烧过的纸。

    沈清辞在这里停留过。

    楚昭站起身,举着火折子在庙里转了一圈。

    墙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用树枝划的,不成字形,只是一些杂乱的线条。

    她凑近了看,忽然认出其中一道。

    是个简笔的铜钱符号,两个圈套在一起。

    旁边还有个箭头,指向庙后。

    她冲出庙门,绕到庙后。

    槐树下,青鬃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她顺着箭头方向看去,那里是片密林,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拔出腰间的短刀,砍下一截树枝,削尖了,做成火把,用火折子点燃。

    火把“呼”地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她举着火把,走进林子。

    林子比想象中深。

    树木高大,火把的光只能照亮脚下三尺。

    地上积了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吸走了所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