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谌风寒初愈,不能骑马沾风,闻言应了一声,未做他想。

    待李英水追上之时,远远只看见了一串车驾带着不少辎重缓缓向另一侧小路,行驶缓慢,前头侍卫并未见重甲,更没有太多护着车舆的人,只一味向前赶路;另一边却见浩浩荡荡的兵马拥护在四驾马车周边。

    她皱眉权衡了片刻,目光凝在快速向前奔逃的马车上,“千牛刀?”

    “三幢士兵去截留辎重,其余人继续跟上我。”

    “今日务必将逆贼头颅留下!”

    “放箭!!!”

    厮杀声如鼓浪般传入元谌的耳膜,他握紧了一侧的佩剑,心中忽觉不妙。

    他钻出帷帐高声询问,“皇后呢?”

    “属下不知,只知道方才来说人,兵分两路,用辎重伪装,保下陛下。”

    元谌一惊,“我这里难不成只剩下我一个车轿了不成?”

    “是。”

    “混账!那我的门人和他们的家眷呢!”

    “这……似乎也在辎重那一队”

    不等车夫回话,已经有箭矢带着破风哨音扎入一侧的车舆壁上。

    元谌如坠冰窟,比数九寒冬还要冷上许多,后背刹那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不好!”

    话音未落,李英水所率的大军已经与千牛卫厮杀在一起。

    一根长枪扫开沿途的精兵,继而狠狠扎入驾车的马匹大腿之上。

    伴随着凄厉的嘶鸣声,元谌惊恐地抽剑,抬眼对上了一双露在皮胄之下冷厉的眼睛。

    明光铠折射出剑光,让元谌忍不住眨了下眼。

    剑刃挥砍上长枪,李英水手腕一抖,轻轻一抬,挥开这叛贼砍来的剑刃,下一刻抽冷回击,一枪扎入了车夫胸膛,将人生生挑下了车舆。

    元谌死死瞪大了眼睛,“你!!!”

    “綦英娥!!!”

    他发出了仇恨的嘶吼,失控的马车疯狂颠簸起来,另一侧也冲上来拿着砍刀与马槊的骑兵,目标只有元谌一个。

    元谌抬手挥挡,但一人一剑如何抵挡得了四下的兵力,千牛卫各自被牵制,并不能护主。

    缠斗之间,元谌死死抓住了空中被松开的缰绳,强行试图勒马,见马车彻底失控,他咬紧牙关,护住全身,滚下车去。

    他如同滚石整个人蜷缩起来,惯性推着他咕噜噜滚在黄土地上,石头将君王的华服刮擦得破破烂烂,勾丝扯线,露出狰狞的皮肉伤。

    元谌忍着疼痛想要爬起身,一支长枪已经扎向了他!

    “别杀我!!!我投降!!!”

    “我承认元延盛的正统!我愿意俯首!!别杀我!”

    李英水冷笑一声,“晚了。”

    长枪扎入了元谌的心脏,慌乱的马蹄下一刻也重重踏上了元谌死不瞑目的尸体。

    “元谌逆贼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李英水说着下马,割下元谌的头颅,高高举起,血水跟着她上马的动作在野草地上洒落,将叛军心中最后的一点火苗浇灭。

    随着元谌一死,大批将士倒戈,李英水留下人马收拾叛军,自己重新带兵追上另一方向。

    另一侧却没有大部队这么顺利。

    綦英娥是带上了辎重和朝臣、家眷走小路,可追兵一追上,自然先弃辎重,綦英娥混在骑兵堆里,如同流散的逃兵般并不显眼。

    连夜长途奔逃,綦英娥与前往晋阳回防的精兵碰上之时,已经摇摇欲坠,眼见到大军,忙拿出自己的私印。

    “这是……皇后?”

    綦英娥摘下头上兜鍪,从马上栽倒在地。

    她死死捂着小腹,抬起脸,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扶住自己的人,“晋阳已失,皇位不可失,告诉父亲,我带着他想要的回来了。”

    那将士瞪大了眼睛,犹豫片刻,还是转头,高声呼喊,“綦将军!”

    綦明罗这才下马,看到了面色灰白的綦英娥,也是一惊,“回肆州!”

    肆州的情况并不算好,好在还没有失地之忧。

    綦伯行屡次战败,手下更是因为支援不及时,折损了岳斗这一员大将。

    蠕蠕迟迟没有发兵,綦伯行也有些慌了。

    晋阳被攻占,皇帝被斩杀的消息与綦英娥一同回到了肆州。

    綦英娥听到了皇帝的死讯,眼皮都未眨一下,只要请大夫。

    赵郡公主匆匆赶来,见着綦英娥的脸色和那突起明显的孕肚也是一惊。

    “皇后还好吗?此前并未听闻传来您怀孕的消息!这一路逃亡,身子可有碍?”

    綦英娥的生母并非如今的太原王妃赵郡公主,早就逝去了,如今见王妃这般急切,只扯了扯嘴角,“都好,只不过要休养。”

    赵郡公主点了点头,又问,“几个月了?”

    綦英娥不再答话,身侧的侍从轻声道,“回王妃的话,七个月了,大夫说奔逃路上仓促,动了些胎气,无论。”

    赵郡公主刚要露出些安慰的笑意,半晌没回过神,“七个月?”

    如今才是六月末,算起来岂不是刚到晋阳,还没怎么安顿好就怀上了?

    那会儿綦英娥瞧着死气沉沉,与皇帝关系也不好,整日争吵,居然这么快。

    “怎么此前从未传出过消息呢?”

    赵郡公主有些不放心,此前綦英娥频频出席宫宴,并未瞧出不妥啊。

    綦英娥终于开了口,“只不过因为大行皇帝丧期的缘故,并未声张,穿得宽松些遮挡,也不起眼,如今动了胎气,随时要生产,是以才不瞒了。”

    赵郡公主有些不放心,还要再问,却见皇后蹙眉似有不适,只好住了口,告辞离开,并嘱咐人好生侍候。

    待人走了,綦英娥垂了眉眼,轻轻出了一口气。

    怀中这个哪来的七月,只不过,此时此刻,只能是七月。

    三个月,足够让她处理好一切了。

    “对了,那个蠕蠕公主呢?”綦英娥想到了那个尚未嫁给元谌的蠕蠕公主,“我想见见她。”

    “蠕蠕公主……带着她的陪嫁,趁乱出逃了。”

    侍从打听完回来,面露难色。

    “她一个公主,还能带着几个陪嫁出逃?”綦英娥捂着肚子,神色怪异,“她能逃回漠北不成?”

    “听说……蠕蠕公主的陪嫁是三千壮士。”

    綦英娥心里陡然涌出些奇异的感触,她本该着急,原本她可以和蠕蠕公主商讨,达成协议,可此刻听到她的嫁妆,本该多怀疑些,甚至因为她的出逃而生气焦急,可她居然有些想笑。

    笑完又生出许多无端的苦涩来。

    綦氏精兵无数,看起来像是她的陪嫁,却从未成为她的陪嫁。

    她低声道,“命真好。”

    侍从没听清,“主子要什么?”

    綦英娥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说罢了,等达罗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弥利是真的跑了,却不是像所有人想的那样,一路逃回漠北。

    她身上带着高深给的部分布防图,率领三千精骑,一路奔向交战之地。

    这一支神兵天将,烧了一处营地的粮草。

    夜色之中,火光冲天。

    鹿偈若有所感,唤醒了在休憩的将士,亲率精兵冲向了对面营地。

    带领这一支的军队不是旁人,是綦伯行的心腹,綦明罗,所率领的军队也是綦氏的精兵。

    一场夜袭,使得军营大乱。

    士兵们仓促穿戴好甲胄,拿起兵器跑出营帐,只听得万马奔腾,四下浓烟滚滚。

    “敌袭!!!”

    “敌袭!!!”

    一片呼喊声中,弥利带着三千精兵慌忙向消息所指的大周中军军营方向奔逃。

    路上她果然遇见了大军的行迹。

    弥利高声喊道,“大周永兴!!!”

    鹿偈远远瞧见了那一支暗夜里的精骑,瞧着人数不多,近了一瞧,只看打扮就知道并非綦兵,命人收了蓄势待发的弓箭。

    “是弥利殿下吗?”

    弥利应了一声,听到是女声,心中更加激荡,“敢问阁下可是鹿都督?”

    “是我。”

    两支军队交会,不消言语,弥利已经举手示意麾下之人融入对方的部队。

    “公主,您这是在做什么?”

    有壮士发现了些端倪,心中惴惴,“那似乎是我们的敌人。”

    “那不是敌人,没听说吗?晋阳皇帝死了,如今我是在替我们蠕蠕找好真正的退路!”

    她回头,目光在燃起的火把中显得格外灼灼,“我前来和亲是为了蠕蠕的未来,现在帮大周,也是为了日后的和平,蠕蠕终将壮大!”

    精骑的头领很快明白了公主的做法,不再犹豫,跟着弥利的指示融入了大周中军的队伍之中。

    “你们人少,跟着我们的骑兵,侧翼围剿便是!”鹿偈深深看了弥利一眼,“公主放心,我们的陛下打得起胜仗,也实现得了承诺!”

    弥利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天女保佑,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