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梦想
作品:《玉桐【np】》 不久后,京市国际电影节开幕。作为戛纳金棕榈的载誉之作,《情迷》的国内首映被安排在了开幕式当晚。
梧桐叶落了满地,空气里是秋日特有的清冽萧瑟。保姆车窗外是影迷们高举的灯牌和海报,尖叫声隔着车窗玻璃,被削弱成了一阵模糊的嗡鸣。
秦玉桐安静地坐在后座,身上披着一件羊绒毯子。化妆师正在为她做最后的补妆。
“玉桐,你今天太美了。”经纪人方姐从副驾驶回头,眼神里是压不住的骄傲和满意。
她当然美。
一袭valentino的冰川蓝高定礼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瓣暗纹,在灯光下流淌着月华般的光。长发挽起,只留几缕垂在颈侧,衬得那截天鹅颈愈发优美。她没戴什么繁复的珠宝,只有耳垂上两颗小小的梨形钻石,清冷又夺目。
车门打开,周锦川先一步下车。
他今天穿了一身brioni的黑色丝绒西装,身形挺拔,成熟男人的魅力被那张英俊的脸和恰到好处的微笑诠释得淋漓尽致。他转身,朝车内伸出手,做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绅士邀约。
闪光灯在这一刻爆发出海啸般的威力,将黑夜照如白昼。
秦玉桐将手搭在他温暖的掌心,男人顺势一握,将她牵出车外,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护在了她的腰后。
“别紧张。”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混杂在鼎沸的人声里,只有她听得见,“今天,你是全场唯一的主角。”
红毯两侧,记者们扛着长枪短炮,快门声像是永不停歇的暴雨。秦玉桐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她挽着周锦川,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优雅。
电影放映结束时,全场静默了三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大银幕上,演职员表缓缓滚动。最后的定格画面里,少女黄济宁穿着洗得发白的旗袍,站在上海阴雨的街头,抬头看着那栋囚禁了她整个青春的洋楼,脸上没有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
她最终,还是从唐墨手里,求到了一丝虚假的温情,也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所有人都说,秦玉桐的影后,实至名归。
映后见面会的灯光比红毯上更加刺眼。
秦玉桐和周锦川,连同导演、编剧,一字排开坐在台上。
起初的问题都很常规。
“李导,请问您创作这个故事的初衷是什么?”
“周老师,和秦玉桐这样年轻的天才演员合作,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周锦川接过话筒,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秦玉桐,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演技让她拜服:“不一样的感受是,你会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他开了个玩笑,引得台下一片善意的笑声,“玉桐对角色的感知力是天生的,她不是在‘演’,她就是黄济宁。和她对戏,是一种极致的享受,也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话筒递到秦玉桐面前。
“玉桐,第一次出演年代戏,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是旗袍。”她答得坦然,“还有高跟鞋。要穿着它们奔跑,摔倒,挣扎,比想象中难得多。”
气氛一直很融洽,直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记者站了起来,他胸前挂着的是一家娱乐周刊的牌子。
“秦玉桐小姐,你好。”他一开口秦玉桐就仿佛听到了他的不怀好意,“电影里您和周影帝有一场尺度非常大的床戏,堪称是您出道以来最大的突破。我想替广大观众问一下,拍摄这样激烈的亲密戏份时,您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有没有因为紧张而ng很多次?周影帝作为前辈,有没有给您一些……特殊的‘指导’?”
“指导”两个字,他特意加了重音。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等着看好戏,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齐刷刷地扎向台上那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
伤人之言深于矛戟。这个问题,刻薄,又充满了性暗示的恶意。
秦玉桐握着话筒的手指收紧了,指节泛出白色。冰川蓝的裙子衬得她的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
她能感觉到身边周锦川身体瞬间的僵硬,还有导演投来的担忧目光。
她沉默了两秒,再抬眼时,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慌乱与窘迫,只有一片平静的湖水。
“作为演员,身体和情绪都只是诠释角色的工具。黄济宁在那一刻,不是在享受情欲,她是在献祭。用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那场戏,没有情,只有欲,是挣扎,是毁灭,是她走向深渊的最后一步。如果你只看到了‘尺度’,而没有看到一个女性的绝望,那我只能说,很遗憾。”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那个男记者,唇角甚至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
“至于周老师的‘指导’,当然有。他教我如何更快地入戏,如何在镜头前忘记自己,如何保护对手演员不受伤。他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也是这部电影里,我最信任的伙伴。”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戏的内核,又维护了周锦川的声誉,还顺带讽刺了提问者的浅薄。
那个男记者被噎得满脸通红,显然没想到一个刚入圈的新人有如此反应,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周锦川已经自然地拿过了她面前的话筒。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却冷了下来,“这位记者朋友可能误会了。演员之间在拍摄亲密戏份时的信任,和医生在手术台上的信任是一样的,都建立在绝对的专业之上。”
他环视全场,语气不重,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玉桐为这部电影付出了什么,所有看过电影的人都清楚。我希望大家能更关注她的表演本身。下一个问题。”
一场诘难就这么被两人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接下来的提问,再没人敢触碰雷区。
见面会结束,两人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从侧台离开。
走廊的灯光昏暗,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走到休息室门口,周锦川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面对她。
“刚才,吓到了吗?”他问。
秦玉桐摇摇头。
他却忽然抬起手,温热的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那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冰凉。
“骗人。”他低笑一声,眸色深沉地看着她,“手心都出汗了。”
周锦川指腹的温度短暂地停留在秦玉桐的颊边,又迅速抽离。
秦玉桐下意识地蜷了蜷指尖,那片被汗意浸湿的掌心,此刻有些发凉。她没说话,只是抬起眼,安静地看着他。走廊的灯光昏暗,从他头顶斜斜打下来,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心思。
是嘲弄?是怜悯?或许都不是。
周锦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身,用那只刚刚碰过她脸颊的手,极其自然地推开了身侧休息室的门。
“进来坐会儿。”他说,“外面还有记者没走。”
秦玉桐卸了妆,洗了脸,换上自己的羊绒衫,整个人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她抱着膝盖,缩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巢穴的小动物。
周锦川脱下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露出里面质感极佳的白衬衫。他走到小吧台前,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里晃荡。然后,他从冰桶里拿出了一瓶未开封的依云矿泉水,拧开,递给了秦玉桐。
“今天表现得很好。”他靠在吧台边,抿了一口酒,“比很多在圈子里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都强。”
这句夸赞,秦玉桐没有接。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握着水瓶的干净指甲。
“那个记者,”周锦川顿了顿,眼神冷了半分,“我会去处理,以后你在京市的任何场合,都不会再见到他。”
这就是周锦川。他能在名利场里游刃有余,也能在转瞬之间,不动声色地碾碎一只碍眼的蚂蚁。
前不久京市注册了一家影视公司,签约艺人只有秦玉桐一个,虽然方姐会替她处理,不过她也没拂周锦川的好意。秦玉桐终于抬起头,轻声说:“谢谢。”
“不用。”周锦川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冲淡了他身上的压迫感,多了几分真诚的暖意,“说起来,还没正式恭喜你。秦同学,欢迎来到人民大学。”
话题转得有些快,秦玉桐愣了一下。她点点头,“也谢谢你,周老师。”
“在学校里,还习惯吗?”他问。
“还好,”她想了想,“就是……上课的时候,看我的人比看老师的人多。”虽然从小到大都是众人的焦点,但大学还是太开放了,把她当珍稀动物般围观。
周锦川闻言笑出了声。他放下酒杯,走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两条长腿交迭,姿态闲适。
“那没办法,谁让你是秦玉桐。”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了然,“不过也好,法学院好。比我们这行当干净多了。”
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自嘲。
秦玉桐握着冰凉的矿泉水瓶,忽然有些好奇。她知道周锦川不是科班出身,他进演艺圈之后籍籍无名许多年,拍了一个大导演的电影才一炮而红。他的前半生,像一个谜。
“周老师,”她斟酌着开口,“你……上过大学吗?”问出口,她才觉得有些冒昧。
不过周锦川却并不在意,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当然上过。只不过,是在梦里。”
男人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灯,光线折射进他眼里,碎成一片明明灭灭的光。
“我那年也考上了,”他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中戏,导演系。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那天,我爸没说话,抽了一整包的烟。我妈……哭了半宿,不是高兴的。”
秦玉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攥了一下。
“学费一年一万二,还不算在北京的生活费。我们家,当时连一千块都拿不出来。”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那张纸,那么轻,又那么重。我把它压在枕头底下,看了整整一个暑假。开学前一天,我一个人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从袁州跑到京市,就站在中戏门口,看了一晚上。”
休息室里静悄悄,只能听到他平缓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叙述声。
“天亮了,我看见很多像你这么大的年轻人,拖着行李箱,被父母簇拥,一脸兴奋地往里走。我就在想,如果我走进去,我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玉桐。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变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沉淀着关于岁月和命运的残骸。
“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他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却面不改色。
“所以,玉桐。”
“别怕那些肮脏的东西,也别被那些虚无的光环迷惑。你在学校里的每一天,你读的每一页书,都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求不到的东西。那是你的底气。”
秦玉桐怔怔地看着他。
她当然不会理解为什么考上了却上不了,幸福的孩子连看到苦难的机会都没有,却也不像大多数人何不食肉糜般对他指责。
这一刻,他不是在红毯上游刃有余的影帝。他只是一个,在十七岁的年纪,站在梦想门口却被贫穷挡在外面,名叫周锦川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