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假面绎情暗藏兰因冷舟东渡明示絮果

作品:《浮玉录

    贝满女中的礼堂里,圣诞的气息提前弥漫开来。巨大的圣诞树矗立在舞台一侧,彩灯闪烁,金银丝带缠绕其间,空气中飘荡着松针的清香和排练的喧嚣。学生们穿梭忙碌,布置着舞台背景——中世纪的维罗纳城堡花园。

    舞台中央,吴灼已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罗密欧戏服——深色丝绒外套、马裤和长靴,衬得她身姿挺拔,竟别有一番俊朗风致。她脸上已试戴上了一副银灰色、勾勒出锐利线条的半遮面具,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那双此刻因专注而格外明亮的琥珀色眼眸。她正与林婉清对戏,排练的正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经典的阳台互诉衷肠片段。

    林婉清站在临时搭建的“阳台”上,她受伤的右肩使得她无法像往常那样自如地运用肢体,尤其是抬起手臂的动作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但这并未削弱她的表现力,反而让她更专注于用眼神、表情和语调来塑造角色。她戴着一副装饰着细腻金丝和珍珠的华丽半遮面具,露出的嘴角上扬,带着她特有的、混合着俏皮与深情的语调:

    “啊,罗密欧!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她的声音清亮婉转,哀婉中带着一丝少女的娇嗔与大胆,“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她微微侧头,眼神透过面具,灵动地投向台下的“罗密欧”,巧妙地用一个轻微的、不会牵动伤肩的颔首动作,仿佛真的在等待着爱人的回应。

    吴灼饰演的罗密欧站在“阳台”下,她努力调整着发声位置,让声音听起来更低沉稳重一些:“我愿听你的话,只要你称我为爱,我便愿受洗重生,更名改姓;从今以后,永远不再叫罗密欧了。”她的演绎带着罗密欧的热切与决绝,虽略显青涩,却已颇具神韵。

    两人的表演吸引了台下不少目光。墨痕社的成员们自然也在场。社长苏静文坐在稍远些的位置,陈小芸、李英和小赵在一旁关注着,随时准备帮忙。戏剧社的指导老师顾兰因也站在台下不远处,双手抱臂,脸上带着温婉而又专注的神情,仔细审视着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

    就在这时,礼堂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沉墨舟走了进来。他穿着深灰色的呢子大衣,围着一条驼色围巾,手里拿着剧本。作为受邀指导老师,他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大骚动,但他身上那股沉静儒雅的气质,还是让舞台周围的喧嚣稍稍平息了些许。??顾兰因闻声转头,看到沉墨舟,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朝他微微点头示意。

    沉墨舟步履从容地走到舞台侧前方,??先是向顾兰因颔首回礼??,然后目光投向舞台上那位带着银色面具、身姿挺拔的“罗密欧”,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闪动,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惊讶,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舞台上,剧情继续。

    “罗密欧!”林婉清饰演的朱丽叶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勇气,却又巧妙地融入了属于她性格的活泼与直接,“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她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渴望又克制的姿态,眼神灼灼,充满了感染力,“爱情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事,它都会冒险尝试!”

    吴灼被她饱满的情绪带动,也上前一步,仰望着“阳台”,声音里充满了激动与赞美:“唉!你的眼睛比他们二十把剑还要厉害!”

    “停一下。”沉墨舟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台上两人的耳中。

    吴灼和林婉清都停了下来,看向他。??顾兰因也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沉墨舟侧后方,准备一同听取指导。

    沉墨舟的目光落在吴灼身上,语气平静而专业:“吴同学,你刚才的情绪是对的,罗密欧此刻沉浸在爱慕与激动之中。但你的发声,可以更下沉一些,尝试用胸腔共鸣,让声音听起来更厚实,更符合男性的特质,而不是仅仅压低声线。”他顿了顿,走近两步,目光似乎透过面具,专注地看着吴灼的眼睛,“尤其是赞美朱丽叶的这句,‘唉!你的眼睛比他们二十把剑还要厉害!’”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斟酌措辞,然后缓缓示范,声音并不刻意洪亮,却低沉有力,带着一种由衷的赞叹和几乎能灼伤人的热烈:“唉!你的眼睛比他们二十把剑还要厉害!”他念完,目光并未立刻从吴灼脸上移开,那专注的、带着剖析与指引意味的凝视,仿佛要穿透面具,直抵她内心。空气中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弥漫开一丝微妙的张力。

    顾兰因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她轻轻颔首,对沉墨舟的指导表示认同,同时她也注意到了沉墨舟那异常专注的目光和吴灼略显紧绷的姿态,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淡淡的忧虑。

    吴灼在他的注视下,面具下的脸颊微微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按照他的指导,调整呼吸和发声位置,重新念道:“唉!你的眼睛比他们二十把剑还要厉害!”这一次,她的声音果然听起来沉稳了不少,那份赞美之情也似乎更加真挚和厚重。

    “很好,就是这个感觉。”沉墨舟微微颔首,语气依旧专业,但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赞许。

    “不仅仅是声音,”顾兰因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婉而清晰,她走上前几步,目光柔和地看向吴灼,“罗密欧是热情的年轻人,他的爱意不仅通过语言,更通过肢体来表达。吴同学,你走路的步伐可以更坚定有力,拥抱的动作可以更坚定、更有力,展现出男性那种充满保护欲和占有感的姿态,而不仅仅是轻柔的扶靠。”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幅度。

    沉墨舟闻言,极其自然地接话道:“顾老师说得对。”他转向吴灼,神情专注,“比如阳台相会,两人互诉衷肠后,罗密欧的情绪达到顶峰,他会情不自禁地想要紧紧拥抱他的朱丽叶,就像这样——”他说着,竟毫无预警地向前一步,伸出双臂,做了一个极其标准而充满力量感的、虚环的拥抱姿势,动作流畅而富有张力,仿佛真的要将无形的爱人深深拥入怀中,那瞬间爆发出的情感力量和几乎实体化的占有欲与保护欲,让周围的人都为之一怔。

    吴灼看着他的示范,面具下的脸更热了,她下意识地模仿着那个动作,手臂微微张开,试图找到那种感觉。

    “对,就是这种力度和决心。”顾兰因鼓励道,“吴同学,你和婉清试一下这一幕结尾的拥抱动作,注意力度和情感的投入。”

    吴灼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彻底进入罗密欧的状态。她转向林婉清,依照刚才沉墨舟示范和顾兰因提示的感觉,张开双臂,不再是之前小心翼翼的轻扶,而是带着一种坚定的、充满力量和保护意味的姿态,上前一步,稳稳地、紧紧地将林婉清(小心地避开了她受伤的右肩)拥入怀中。她的动作因为认真而显得有些笨拙的用力,却恰好符合了罗密欧那一刻激动又珍视的心情。

    林婉清猝不及防地被“罗密欧”如此紧密地抱住,她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来自一位年轻男子的炽热情感和力量。她先是僵了一下,随即剧本中的情绪和这突如其来的真实触感混合在一起,让她瞬间入了戏,也下意识地回抱住吴灼,将脸埋在她丝绒外套的肩头。

    “卡!”顾兰因满意地喊停。

    两人松开。林婉清猛地抬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即使隔着面具,也能看到她的耳根通红。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羞赧和激动,几乎是脱口而出:“天哪,灼灼!你抱得太……太真实了!我刚才真的以为你是罗密欧,我的心跳得好快!我以为……我以为你下一秒就要亲下来了!我脸都红透了!”

    她这话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和窃窃私语。陈小芸和李英笑得挤作一团。

    吴灼也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面具下的脸颊更是滚烫,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沉墨舟和顾兰因。顾兰因正以手掩唇,笑得温婉而意味深长。而沉墨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沉,落在吴灼身上,对于林婉清的惊呼和周围的哄笑并未有太多表示,只是那专注的眼神仿佛在评估着刚才那一抱的“戏剧效果”,但他微微抿紧的唇线似乎泄露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不自在。

    他随即转向林婉清,语气温和了些许,“林同学,你的情绪非常饱满,台词节奏也很好,在肩部不便的情况下,能用表情和微动作将朱丽叶的勇敢和灵动展现至此,很难得。保持住,注意保护伤处。”

    林婉清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退,她拍了拍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放心吧沉先生!本姑娘就算只剩一张嘴,也能把朱丽叶演活喽!”她那活泼泼、自信满满的样子,瞬间冲淡了刚才那微妙而尴尬的气氛。

    沉墨舟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顾兰因也忍不住轻笑摇头,语气温和地插话道:“婉清,收敛一点,朱丽叶毕竟是贵族少女,矜持还是要有的。”但她看向林婉清的眼神里充满了包容和喜爱。??

    他又针对几处台词的轻重音和情感层次做了简要的指导,便示意她们继续。

    排练继续进行。吴灼在沉墨舟的目光下,越发专注地揣摩着罗密欧的举止和发声。她能感觉到那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时常落在自己身上,冷静,审慎,却又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更深地进入角色,也让她心底某一处,因这种专注的凝视而泛起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波澜。她只能更努力地扮演好罗密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那丝不该有的悸动。

    而林婉清则完全沉浸在朱丽叶的角色里,时而哀婉,时而热烈,时而带着少女的狡黠与活泼,她巧妙地运用有限的、不牵动伤肩的动作和丰富的表情语调来弥补,她的表演充满了生命力和适应力,甚至偶尔会即兴加入一些符合角色和情境的小表情或语气词,引得台下观看的陈小芸和李英忍不住小声叫好。

    苏静文坐在不远处,看着沉墨舟专注指导吴灼的样子,看着他虽然面色平静,但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舞台上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身影,看着他偶尔因吴灼的一点进步而眼底微澜……她握着剧本的手指悄然收紧,指节泛白。她能感觉到那两人之间那种无声的、专注于戏剧却又仿佛超越了戏剧的微妙气流,这让她心中泛起细密的酸涩。??顾兰因的目光不时在沉墨舟、吴灼以及稍远处的苏静文之间流转,她细腻地察觉到了这微妙的三角张力,眉头微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随即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继续专注于舞台上的表演。

    直到排练暂告一段落,沉墨舟和??顾兰因??才走上前来。??顾兰因率先开口,语气温和而充满鼓励:“整体效果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尤其是你们两位在短时间内适应角色和面具的转换,非常不容易。”??

    沉墨舟接着补充,他的点评专业而客观:“面具的运用和你们的适应能力超出了预期。吴同学,罗密欧的阳刚之气还可以通过更沉稳的站姿和步伐来强化。林同学,请务必量力而行。”

    然而,在他转身拿起剧本,准备离开之际,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扫过吴灼,在她那身罗密欧的装扮和银色面具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深沉情绪,快得如同错觉。

    吴灼恰好抬头,捕捉到了这一瞥。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戏服的丝绒袖口。

    顾兰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适时地走上前一步,巧妙地隔开了两人的视线交汇,温和地对吴灼和林婉清说:“好了,今天先到这里,你们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揣摩一下角色。尤其是你,婉清,肩膀不要用力。”

    排练结束后,夕阳给贝满女中的校园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学生们早已散去,礼堂重归寂静。

    沉墨舟并未立刻离开,他独自一人站在礼堂侧门外的廊下,望着庭院中几株叶子已落尽的海棠树出神。金丝眼镜反射着夕阳的余晖,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他脱下了呢子大衣搭在臂弯,只穿着灰色的西装马甲和衬衫,身形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方才舞台上的一切,尤其是那个戴着银色面具、努力模仿着男性姿态的身影,以及自己那不受控制般投入的示范,还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温柔而清晰。

    沉墨舟没有回头,似乎早已料到。

    顾兰因缓步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那萧瑟的庭院。她手中捧着两杯刚沏好的热茶,氤氲的热气在清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她将其中一杯递向沉墨舟。

    “墨舟,喝杯热茶暖暖吧,站了这么久。”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既不显得过分亲昵,也不会让人觉得疏远。

    沉墨舟微微一怔,似乎从沉思中被惊醒。他转过身,接过茶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顾兰因的轻轻触碰了一下,触感微温。“多谢,兰因。”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两人一时无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品着茶。茶是上好的碧螺春,清香甘醇,驱散了傍晚的寒意。

    “今天的排练,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顾兰因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枯枝上,语气像是随意的闲聊,“尤其是吴灼和婉清这两个孩子,真是给了我们太大的惊喜。临危受命,却能这么快抓住角色的精髓,难得。”

    沉墨舟“嗯”了一声,目光也投向远方,语气平淡客观:“她们确实很有天赋,也很努力。面具的提议,歪打正着,反而激发了她们更专注于情感表达。”

    “是啊,”顾兰因轻轻颔首,抿了一口茶,似是不经意地继续道,“吴灼那孩子,平时看着清冷沉稳,没想到演起罗密欧来,那份热切和决绝,竟能诠释得如此到位……刚才你指导她拥抱动作时,她最后表现出来的那种力度和投入,”她顿了顿,选择合适的词汇,“……几乎能以假乱真了。连婉清那丫头都差点信以为真,闹了个大红脸。”??

    她说着,唇角弯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像是想起了当时有趣的场景。

    “她今天的状态,投入得让人惊讶。”顾兰因望着远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天气,“她平时那样清冷自持的一个姑娘,竟能把罗密欧的热烈和决绝诠释到那种程度……尤其是最后那个拥抱,几乎超越了模仿,带出了某种真实的情感力量。”??

    她轻轻啜了口茶,??“这或许就是戏剧的魅力,能让人短暂地挣脱外壳,触碰到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

    沉墨舟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枯枝上,声音平静无波:“她很有天赋,也肯钻研。是个好苗子。”

    顾兰因侧过脸,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艺术家特有的、对情感微妙流动的敏锐探究,语气依旧温和:“你示范给她的那种力量……非常具象,甚至可以说是震撼。我很少见你在指导时,展现出如此……充沛的个人情感维度。”

    沉墨舟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廊下的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

    就在顾兰因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再说些什么时,沉墨舟却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地抛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消息:“教育部选派留学生的名单已经定了。明年九月,我将赴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专攻东洋史。”

    顾兰因闻言,怔住了,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东京帝大东洋史?在这个时局微妙的当口,去日本人的学术腹地研究历史???她迅速掩去眼底的复杂神色,语气尽量保持平稳:“东京帝大的东洋史……确是显学,其研究路径与方法论,与国内迥异。恭喜你,墨舟,能获得这样的机会深入堂奥。”她的祝贺听起来依旧真诚,??却似乎比预想中少了几分欣喜,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与探究。她是个极其聪慧且知趣的人,立刻明白了这个消息在此刻被提出的意义。它像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划定了未来,也明确回应了她方才那委婉的探询。

    她非常自然地收回了原本可能继续的、更深一层的谈话方向,唇角重新漾起温和的笑意,语气转为一种客观的探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或许能从另一种视角,反观历史的脉络与沉浮。这是一条……独特而重要的路径。”

    沉墨舟微微颔首,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晦暗难辨,语气带着一种沉静的决心:“??是的,此去正是为了厘清脉络,鉴往知来。??

    希望能学些切实有用的东西回来。”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喜悦,反而有种沉甸甸的决意。

    “一定会不虚此行的。”顾兰因点头,??

    ??“期待你学成归来,能以新的眼光,为我们解读更多的谜题。”??

    她巧妙地将话题完全转向了未来和专业领域。

    “但愿如此。”沉墨舟的语气也似乎松懈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紧绷。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廊下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也带来更深重的寒意。

    “天晚了,风凉了,回去吧。”顾兰因轻声道,结束了这场短暂的、未能深入却也无需再深入的交谈。

    “好。”沉墨舟应道。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了廊下,身影渐渐融入渐浓的暮色之中。方才那番短暂的、触及边缘又迅速撤回的对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能激起巨大的波澜,却也让两人心照不宣地触摸到了某种真实的边界,以及这决定背后可能隐藏的、更为复杂的时代与个人考量。

    顾兰因明白,东渡扶桑的距离和彼邦复杂而敏感的学术环境,或许会彻底改变许多事情。

    而沉墨舟则更清晰地意识到,那不该有的、被他定义为“僭越”的念头,必须、也必将被这即将到来的遥远距离、沉重的学业使命和特殊的时代背景,彻底斩断和埋葬。只是这个决定,带来的并非解脱的轻松,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寂寥、甚至带着几分历史赋予的沉重感的空茫,弥漫在他看似平静的侧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