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品:《假救世主,真白月光》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被死死按在剑柄上的手,那只手如此陌生,好像不是自己的,他又看了看天,天也如此陌生。莫不是天地调了个个儿?他好像猛然脱离了肉身,灵魂赤裸地漂浮在空中。
有趣,真有趣。他低头像看灯市上的画片一样,看下面的身体从腰间缓慢抽出佩剑,将剑尖对准微笑闭眼的父亲,手臂一沉,剑尖下落。
“——!”
利刃刺穿皮肉、骨骼的声音沉闷而清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樑的身体被这一剑的力量带着,重重地向后跌倒在雪里。那把长剑,精准地贯穿了他本已重伤的胸膛,只留下染血的剑柄留在外面,微微颤动。他仰面躺着,浑浊的眼睛望着天空,痛苦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释然。
有点疼.....等和你见面,他一定要从你身上讨点什么过来。
这江山他替你守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害了你一个儿子,他还你一个便是,只可惜了芸娘。不过他早已签下和离书,允许芸娘再嫁。
他对她不起,来世再还吧!
对了,还有个事得跟你说,你不许笑他。让你说着了,他一生坏事做尽,孽障缠身,害的人不计其数,每一个都瞪着眼睛要在地狱等他。他此番来见你肯定被寻仇的幽魂堵住,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你能不能来接他?
还有啊,四平街那树腊梅又开了,红通通的,他派人折了一枝揣在怀里,等见到你的时候再给你看。
还有.....他还想说什么来着?算了....许是不重要。这人间的风风雨雨他已然尝尽,剩下的事,就交给剩下的人吧。
腾空撒手乘风去,回首人间不再来。
这一遭,有你,他也算值。
系统看见时鹤鸣从头到尾都只是站着举剑不曾动手,直到沈樑身死才后知后觉地骂道:“好你个时鹤鸣!你玩我呐!你早知道沈樑要他儿子杀了他,搁这儿演戏给沈思危看呐?亏我还.....”
亏它还觉得你做的过分了,觉得你变了,变得可怕又陌生,可是.....系统转念一想,不对啊!它的任务不就是教唆时鹤鸣杀人吗?!这么重要的事,它怎么在不知不觉间就给忘了?!
它对不起组织,对不起管理局,没经得住时鹤鸣的糖衣炮弹,在温水煮青蛙式的攻击下,忘了初心了!
但是检讨归检讨,不明白的事该问还是得问。
“时鹤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沈樑的计划的?”这个问题困扰统子好久了,但统不承认自己笨。
时鹤鸣放下剑,对着雪地里沈樑的尸身行了一礼。
什么时候知道的?在意识到刘四的死只是给自己的邀请函时就知道了。
初始他没意识到张莺歌给的那个地址是假的,后来去了四平街才发现。若刘四真的看见了他和尹昌的密谋,以沈樑的谨慎和狠辣会留他到现在?早不杀晚不杀,偏偏这时候才杀,除了杀给他看,还能是为了什么?
沈樑今日既叫他过去,同他谈心,又对他动手,就没想着活到明天。
“这样啊....沈樑这个人....到底是好还是坏呢?”系统绞尽脑汁也没法说个所以然,最后悻悻然缩回心底,不再说话了。
沈樑其人,功过不能一概论,是非难与今人评。他这一死,诸多对错,兰艾同焚。
雪下的越发大,厚厚的铺了一地,把那些血呀泪啊的都盖成白茫茫一片。
尘埃落定,时鹤鸣舒了一口气。身形一晃向后倒在雪里。
沈樑那一刀横切过了他的经脉,血流了半天,他凭着意志挺到现在已是不易,但是不行,他还不能走,安安还在家里等他。
沈思危爬向他,抱着他面色焦急,脸上泪痕犹在。
他看着沈思危的嘴快速地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可字字都隔了个琉璃罩子,每一句进了他的耳朵。他只能拼力大喊:带我.....回皇宫.....他找不见....会哭.....”
他也不知道沈思危听没听见,浑浑噩噩见,只觉得身体一晃,沈思危背着他,颤颤巍巍,一脚深一脚浅地往皇宫走去了。
天也被谁捅了一刀吗?沈思危想,为何雪止不住地流?
他们就这样在雪里走了好远,好远,直到被守卫发现,一路快马送到宫里。
雪终于停了,月亮如约而至。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风雪送归人。
第73章 浮生事送归笼中鹤
时鹤鸣有些不敢睁开眼。他知道安安就坐在他身边, 用那双透亮的悲伤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陛下,歇歇吧,您许久未曾合眼, 身体是吃不消的啊…”耳边传来说话声, 是郑公公。
郑保举着一盏参茶跪在祁时安脚边, 主子不发话, 不休息,他就一直举着,用最卑微的姿态表达一种沉默又坚定地威胁。
“李神医...不, 李医正的诊断并不一定准,他说帝师大人撑不过....您就信啦?小的虽目不识丁,但也知道好人有好报!时大人是个顶好的人,他命不该绝!您先吃点东西,免得时大人醒了, 看见您这副样子…..”
“朕……哪幅样子?天颜有损?还是不再光彩万分.....”祁时安摸上自己脸颊, “这副样子挺好的, 说不定老师心疼了,就会睁开眼睛看我.......”
时鹤鸣不忍心听他继续说, 努力睁开眼睛, “安.....安.....”
“你......瘦了........”他看着眼前的人,无比爱美的小皇帝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身后,面容憔悴,两颊凹陷,眼底青黑,遍布血丝。
他昏迷了多久,祁时安就在他床边守了多久, 像一块墓碑静静地立着。
“扶我....下床吧.....”
时鹤鸣被他扶着下了床,在镜子前坐好。
“安安要帮我梳头吗?”时鹤鸣的声音很轻,为了掩盖气力不足的事实。这难得的温馨时刻,他不想扫了兴。
往日都是安安端坐在镜子前,他在背后执几缕黑发将它们编成辫子。安安爱俏,他忧心自己的技艺不精,私下里还去找手巧的侍女学了如何编出更多花样。
不问不知道,原来辫子还有那么多讲究,三股的,四股的,粗的细的,编到中间打结的……不胜枚举。
他最爱给小皇帝编那种打结的,因为他听一个活泼点的侍女说,这叫同心结。
爱人头上同心结,共渡人间千万劫。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时鹤鸣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神情憔悴,脸白的像纸。他当时想,何必共渡,有他在,安安什么劫都不用渡。
祁时安伸手拢住爱人的一头白发,用沾了精油的篦子从上到下细细地梳。
一梳梳到底,情人不分离。
二梳梳一半,情郎心不变。
三梳……三梳不好,换一个,祁时安放下篦子,盯着白发出神。
“安安,在想什么?”
“在想……未老先衰….”他的声音很小,时鹤鸣听不清,便揽住那人的腰,将其抱坐到自己腿上。
“我在想…..我错过您太多时候了,您老了会是什么样子?”祁时安低下头,二人鼻尖似碰非碰,像少年少女羞涩的手指,期期艾艾地,靠近了又远离。
“这里….会长出皱纹…”一根手指窸窸窣窣地摸上时鹤鸣的眼眶,“这里…会变得更深邃….”
手指向下,鱼一样游到唇边,“这里会变得更薄…..我错过您太多了,老师。”
“和您一起变老是一件美事,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就牵着您的手,一起在御花园走走,您还像我们刚认识的那样,教我舞剑;月亮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去冷宫,那有一颗杏树,之前被砍了,我又种上去了。就在那棵树下,我给您唱歌…..”
“安安要唱什么歌?”时鹤鸣的头有些沉,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他假装正常地看着祁时安从他腿上下来,袖子一挥,掐着嗓子唱。
他唱,春日宴,再拜陈三愿。
他唱,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三愿唱不上去了,男子的声音本就低,掐着嗓子也唱不出女子般柔美清越的高音。
祁时安的歌里带着哭腔,他不敢哭得太大声,就只在一句唱完,即将接下一句的当口,小心地将抽噎藏好。
时鹤鸣眼睛虽然看不清了,但耳朵还是好使的,这般明显的呜咽他又怎能听不到,于是笑着冲背过身擦眼泪的人招招手,“安安,过来….”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那东西被打磨得圆润又透亮,被红绳子系了,像一块黄玉。 “这是青鱼石,村里老人家常说,小孩子爱哭便是受到惊吓,闹了灾。青鱼石驱邪避疫,可止小儿夜哭。”
祁时安看着爱人蒙上翳的眸子,深吸一口气,身体往右边移了移,对上爱人伸向他的手。“老师好过分…..我又不是黄口小儿,朕可是真龙天子,哪个不长眼的邪魔敢近朕的身…”话虽这么说,青鱼石还是要拿的。